全景小说和全景电影,一直是人们对伟大作品的称颂之辞,波拉尼奥前几年进入中国的时候,人们开始重新用“全景文学”来描述《2666》这样的作品。
在20世纪的历史上,全景文学则是被罗曼·罗兰式的长河小说和苏联式的“全景文学”劫持了,它标识着篇幅巨大、呈现社会各个阶层、构造有机的且往往是超出家庭的人物关系等特征,且在很大程度上被限定于写实主义文学的范畴内,同时,它也能带来冗赘、拖沓等负面联想。
确切地说,“全景”的概念是19世纪现实主义“反映论”的遗产,它意味着一个作家试图对世界进行宏观的、面面俱到的把握,其背后有一种可知论的思想基础。
而20世纪的文学和电影,需要回应的却是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难以理解、越来越只能在有限的切面上被认识的问题。
这个时候,全景小说和全景电影很大程度上不再占据主流了,而只是一种关于艺术抱负和写作韧性的提示。
这背后的漫长历史先按下不提,《大象席地而坐》何以成为一部“全景电影”呢?
不管是在电影还是在小说等叙述性作品领域,人们已经有滔滔不绝的长卷,约瑟夫·费迪南·古尔德(Joseph Ferdinand Gould,1889–1957)声称是有史以来写得最长的一本书的作者, 影片《失眠的解药》被认为是世界上最长的电影,但这些“长度”对于艺术而言似乎意义不大,问题在于有限的形式和艺术家想要在形式内放入的世界的比例,比例越高,则某个艺术作品越有可能是“全景”的。
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大象席地而坐》符合了全景电影的标准。
通过讲述黄玲而不讲述副主任,讲述于城而不讲述他朋友的妻子的故事,影片提供了足够的暧昧和含混,把外部世界的不明亮、不清晰的部分置入电影。
老人王金则机缘巧合被卷进了韦布与于城的争端,再加上对子女的失望,便擅自带着小孙女前往满洲里,这些不透明的情节把日常事件发展的偶然性带入影片的“情节”,这种偶然性巧妙地复刻了现实的偶然性。
整部影片推进很慢,看上去不值得四小时的容量,纪录片式的镜头考验着观众的耐心。
但是这也是近年中国少有的试图给出人间喜剧式的社会生活全景描绘的电影作品。
不过,它所作的处理不是要在21世纪重新用巴尔扎克的历史观来讲故事,而是要把关于全景的认识放置在“全景”已经不再明朗的当下。
每个人都是带着秘密生活,都是在各自的切片、转速和无法化约的动机中生活,都是带着不透明而生活,因此,影片中两个典型的“黑洞”出现于情爱这一现代生活最大的黑洞,黄玲出轨了副主任,却在苦苦追求她的青年男子面前冷若冰霜、显得无欲无求;于城偷情了朋友的妻子,却在弟弟的“凶手”面前装得理正辞严。
整部影片的核心,不是在描述人际关系,而是在描述人际关系的失败:亲情的不可能、爱情的不可能、兄弟情谊的不可能、青春的不可能。
正是在对这一系列无解问题的追问中,《大象席地而坐》成为全景式的影片。
它以四个小时的容量把当前生活中人们全方面的疑问呈现了出来,影片留给剧中人物的困惑复制了观众在生活上遇到的困惑,正是这种困惑、无解、人际关系的失败,使得这部影片具有全景性(如果能够在时长上缩减一点、节奏上更准确一点就是部杰作了)。
影片《大象席地而坐》不是一种英雄传奇式的通过行动推进情节——传统的ASA(反应-刺激-反应)模式,而是SAS(刺激-反应-刺激)的模式,这也是现代史诗的样貌,人变成被环境、关系所决定、推动的“空位”,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生活上的齿轮,并非不可或缺,但共同构成了一架轰轰响、看起来是在无意识运转的社会机器。
编剧和导演胡波编织出了这样一张社会关系之网,试图原原本本、正正经经讲述一个人们如何互相影响的“故事”,因此,影片不再是情节剧式的,也不再是关于家庭或学校男孩们的罗曼司,而是所有这些切片的重组和有机化。
情节上没有故弄玄虚的成分,“大象”是麦尔维尔式的阳台,其中人物说的道理都是普通人耳熟能详的道理,电影只是罕见地用一种灰蒙蒙的语调把它们统贯起来,便像是发现了一些从未被说出的事物。
《大象席地而坐》新获金马奖最佳剧情片,此片29岁导演胡波于一年之前悬梁自尽。
此番遗作获奖,作者身事已及各种好评瞬间铺天盖地。
从豆瓣到特评,世间的冷漠和羞辱逼死了孤独的天才,是所有评论的一致重点。
因对作者的境遇的唏嘘和对影片的期望,本人立即决定熬夜观看,然而四个小时看完却呆若木鸡。
大失所望--是我对影片的所有观感。
先说影片本身作者用不厌其烦的长镜头,自始至终的灰暗色调,用四个小时的时间,极力刻画了一个无比压抑的氛围和所有人都无处可逃并且无法可解的空间。
然而众多逻辑硬伤让故事本身从基础就不成立,所有的情节也就成了无病呻吟,甚至没病找病。
再说人物和情节韦布的绝望:家庭贫困,亲情不睦,暗恋的女同学黄玲却深陷师生恋,替朋友出头对抗校霸,失手伤人。
过后得知原来是被朋友利用和欺骗,因此身心都深陷绝境。
可我很纳闷,穷孩子多了,但没谁在青春期就穷疯了。
人人只要有荷尔蒙都暗恋过,没谁暗恋就能导致对社会绝望。
有过青春期的男孩都有过朋友,可真没听说过谁觉得随身带着手枪的朋友软弱,需要自己出头相帮。
从起因到逻辑,所有情节和人物刻画纯粹是为了绝望找绝望。
黄玲的绝望:单亲家庭,亲情不睦,父亲远在千里,母亲自私自利,和教师关系暧昧而纯洁无比的好女孩,手持棒球棍伤人的无助受害者。
身心都深陷绝境的女主一号。
我不懂,我冷漠。
我体会不到这种绝望何来。
当真师生恋曝光,绝望该是男老师,上门闹事的也该是女孩的妈。
男老师敢带着媳妇上女生家闹事,女孩的妈居然还唯唯诺诺?
我不知道作者跟我生活的是不是一个国家,或者说是不是一个地球。
即使为了绝望找绝望,我都找不到。
王金的绝望:家庭贫苦,女儿和女婿无德,费劲心机要把他轰出家门送进养老院,养了条狗还被别的狗咬死了。
一个爱管闲事的平静老人,一个打得过流氓的社会弱者,一个爱心满满上门去丢狗人家讨说法被误解的社会底层,一个心系家庭不打招呼就带孙女离家出走的身心都深陷绝境男配角。
可我还是很纳闷,儿女不孝是你家教无方的后果,养的狗打不过别的狗是你的狗品种长的小。
我更纳闷,明明知道人家的狗都丢了多天,到现在满世界贴条没找到,你非上门跟人家说“你家狗把我的狗咬死了”,然后觉得别人冷漠,误会了你是去讹钱敲诈。
那你到底是干嘛去了?
你想让对方说什么?
你想得到的正确回应和满意结果是什么?
这不纯属于吃屁噎顶了,浪风抽的难受,上门找啐嘛!
这样的人如果生活不郁闷,那“生活”都该受处分。
于城的绝望:睡了朋友老婆,导致朋友受刺激自杀,因此自己心情失落,却没有得到应有安慰,所以这个世界太冷漠了。
弟弟在学校被打,,满世界找不到对方,身体疲惫,所以这个世界太沉重了。
等找到了对方韦布,发现对方和其实自己处境和心情跟克隆一般的完全一样,对世界,对社会,对未来,对眼前只剩一句“我能怎么样”!
太特莫的无助因而瞬间落泪,给朋友母亲打电话坦诚朋友死亡真相,然后挨了不知从哪窜出来的软弱中学生一枪。
这是一个伪装成流氓的哲学家。
集青春期,更年期,贱货兼二逼的思想家。
我的层次太低,无论他的博爱与深刻我都无法理解。
最后说说导演:从观影前,看到很多关于死者的评论,尤其是名导演和老板双身份的王小帅夫妇,对这个年轻天才导演,恶毒打击侮辱以及由此自杀的种种陈述。
从头对导演夫妇就先充满鄙夷,尤其看到爆料的死前双方微信截图,言辞之蔑视,态度之粗暴,简直让人发指。
然而看完电影,再重新看看这封“恶毒”的留言,感觉完全不同。
针对影片而言,这只是一篇客观的陈述。
当然,在这个世界上,说实话在大多数情况下,就是一种恶毒和恶行。
自诩艺术的导演,死后被商业了一把,荣获了金马奖,这种恶毒却被交口称颂,喜闻乐见。
再回头看看观影前甚至影响了我情绪,勾起我唏嘘和期望的那些评论,简直要吐了。
然而死者为大,捧死者是一种善行,即使以此作恶,也必须配合气氛,否则就是最大的恶,因为这种情况下,是尤其不能说实话的。
而我在浪费四个小时的期待后,能做的也只有恶了。
结巴不等于有思想,只是嘴笨。
四个小时也不等于深刻,只是陈述能力太差。
全灰色调不等于有深度,只是表达手法太笨重,全片单长镜头更不等于艺术性,只是婚庆摄影习惯影响太深,音效杂乱不等于写实和特点,只是技巧太粗糙,大象当真席地而坐--真有这事那就是它腿不好使,没别的。
--ps:被误解成疯子,傻子和偏执狂的天才,是对不幸天才的侮辱。
被吹捧成天才的疯子,傻子和偏执狂,是对天才的更大侮辱和更大不幸。
最后说句,我知道评论死者这种事会受到“正义人民”的无情反驳,我只希望反驳前,你能真的花四个小时像我一样把电影看完。
如果你连四个小时都看不下来,就粘贴几句豆瓣影评,显示你有艺术细胞,那就成恶心了。
如果把人的一生比作一场旅程,那么,此人抵达终点的方式很可能会改变他一生中诸多事件的意义。
大多时候,被清除、被遗忘,以及偶尔——被审视、被记忆。
如今,距胡波离开并不太久,我们无法乐观地断定他属于后一种情况。
但他暴裂的离场方式至少促成了一件事的转变,那就是他留下的一部(生前被剥夺所有权的)电影《大象席地而坐》终于被诸多观众所知晓。
虽然,对于这部电影以及他对于电影曾持有的信念,他已经无法提供任何阐释。
任何想从他的人生际遇里寻找答案的人,最终只能——也最好是回到他的电影和小说——获取一些个人化的解读,或者说:误读。
1.大象与自我 “满洲里有一只大象,它整天就坐在那儿。
” 电影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开始。
镜头运动缓慢而凝滞,带领观众从一片虚无之地移往另一片虚无之地。
与此同时,四个人依次从睡梦中起身,坐着,就这样电影中的一天开始了。
这部电影讲了四个在日常生活中陷入绝望的人——胡波曾这样介绍《大象席地而坐》。
事实上,只有当观众跟随四个人结束这一天的生活,回望电影的开场镜头时,被隐藏的意义才昭示出来:大象席地而坐,从来不是远方的奇观,而是身陷囹圄的人自身的隐喻。
电影中的四位主角,无疑是最具现代性的人物样本,也是胡波小说人物的电影版的延伸:和母亲关系紧张的单亲少女,和学校发生对抗的青春期少年,游离在社会边缘的问题青年,被家庭驱逐的孤寡老人……电影截取的一天,始于人物深陷泥沼的生活常态,突然坠入某种生活绝境,据此引发的对痛苦深刻的私人体验(而非弥散的虚无主义)使他们开启了对自我、以及对他们所置身的世界的反思和质疑。
随着电影的情节推进,我们发现四个人精神深处的内在联结:当他人为了维护自我利益而向他们发出非难时,他们却因为某种爱(韦布对同学的信任,王金对于孙女的爱,于城对某女孩的迷恋,黄玲对母亲的保护)而丧失了反击能力,从而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无言地经受着生活的磨难——他们尚未被这个自私、功利的社会所异化,他们因沉默的爱而倍显高贵。
这也是胡波定义的爱:爱是沉默地行进与牺牲。
然而,尤其悲哀的是,正是此种爱使他们沦为被世界驱逐的一群人。
因此,他们在大象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他们决意去满洲里看一看“大象为什么坐在那儿”,实际上,这旅程并非为了寻找虚幻的出路,而是对自身处境的反思。
这是一趟注定虚无的启程,甚至在旅程开始之前,他们已经得到了答案: 王金:“……你站在这里,就是你现在站的这个地方,然后(王金指向远处),可以看到那边一个地方。
你相信那里很好,比这里好。
但你不能去,你不去,才能解决好这里的问题。
” (《大象席地而坐》台词) 的确,故事可以这么发展。
但那样的话他们也就加入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了:做一个实用主义者,放弃思考和诘问的权利,去解决每一个当下的问题。
他们分明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却仍旧选择了那条注定无功而返的旅程。
人的崇高正是来自这里。
当夜晚降临,风景隐退,人会在徒劳的旅程中相遇并产生真正的精神联结——这是失落已久的人类之爱。
虽然,这爱必将会经受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艰难地开始……正如人们在微弱的光线里笨拙地传递着毽子,却无奈毽子一次次从空中跌落。
笼罩它们的大巴虚弱的光线。
光线细瘦,却像利斧,劈开了这个世界的黑暗——我们得以看到某种光的可能,爱的可能。
而大象传来的嘶鸣仿佛神迹,衔接了空间与时间、词与物的断裂。
2.火车与文明 人,生活在断裂感中。
这是胡波贯穿在所有创作(电影、小说、戏剧)中的思考——最真实的痛苦来自人与人关系的断裂、人与世界的信任的断裂。
而追根溯源,断裂感最终指向现实与文明的断裂、以及不同文明之间的断裂。
断裂带来隔绝,因此,所有人都被一种死亡气息笼罩着,人们活着,却好像已经死去,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压制进不同的“化石层”之中。
小说《大裂》中有对这种断层最清晰直接的思考:“不同文明程度有不同文明程度的规律和计划,高级可以连同低级计划吞噬掉。
这些的区别就是二百年。
二百年是文明的区别,一百年是国家的区别,几十年是家族与个体的区别。
层,就是这么形成的。
” 胡波的几本书集中呈现了在文明断裂的社会中生活的人的虚无与绝望。
并且在不同时间阶段对这一问题作出的不同回应:《牛蛙》(2015年)借助荒诞的谜题(“表姐为什么嫁给牛蛙”)来探寻世界的真实,而《大裂》(2016年)借助挖掘黄金的旅程为当代年轻人陷于精神痛苦的出路赋予一个明晰的外部路径,而在他最后一本书《远处的拉莫》(2017年,《大象席地而坐》完成后)中,他索性虚构了一幅末世图景,试图在文明毁灭后寻找重生的可能。
然而这一阶段的胡波无疑变得更绝望了,甚至,他一度信任的文明所能提供的出路也被彻底否定:“人们最先抛弃道德,接着是情感,最后是信仰,剩下废墟般的躯壳。
……这个民族早在大迁徙之前就已经抛弃了道德,信仰更无从谈起。
……那些聪明人,从古到今追求着智慧的人,他们令文明得到进化,逐利使文明扩张,扩张代表着侵蚀、封锁、杀戮,然而仍有奔赴向智慧的人,一切糟糕的结果由他们而起,他们进化着文明的同时,让更野蛮的力量得以无限扩张。
这从来都不是双刃剑,一直都是通向此刻的必然。
” (《远处的拉莫》) 这种“毁灭的必然性”正是胡波最终陷入绝望的来源。
然而,文学和电影从来无法为世界的疾病提供治疗之道,然而,毕竟能提供一份病情诊断。
在他创作于稍早时期的《大裂》中写道:“世界会越来越坏,这一点无法控制,比如一列火车冲入悬崖,也是从头到尾按顺序掉落,这趟火车就是二百年时光。
” 在人类历史上,正是火车(或蒸汽机)的发明造成了东西方文明的割裂的开始,而在电影史上,《火车进站》则第一次提供了电影对现实世界的摹仿。
在胡波的作品中,火车无疑是现代文明与秩序的最恰当隐喻。
韦布想要搭乘火车去满洲里,却买到一张假票。
这是以“火车”为标志的文明社会对处于不同层级的人发出的第一次拒绝。
之后,韦布尝试要回车票,于是和于城为首的社会青年发生了冲突——这一场戏的背景选在了铁轨旁的一处荒地上,这个近二十分钟的长镜头忠实记录了黄昏从明亮转为黑暗的这段时间——与此同时,于城和韦布由相互伤害走向相互理解,但更深的断裂却无法弥合:他们都是被“文明世界”所遗弃的人,他们站在铁轨旁,能看到远处开过的火车,却永远无法成为火车上的乘客。
笼罩他们的是孤独、死亡以及渐浓的夜色。
电影结尾处于城受了伤,他坐在能够眺望到火车的这片荒地上——像满洲里那只绝望的大象,这是第一种命运。
而第二种命运里,剩余的人将改乘大巴前往,开始一段更漫长、更颠沛流离的旅程。
这旅程并不开启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而是一份必将失败的激情,因其绝望的昂扬而令人动容。
3.一天与一生 时间,作为一种容器,规定了人作为生命体的基本限度;时间,作为一种构建历史的单位,实现了世界的循环、嵌套、演绎与言说;而时间,当它作为电影的载体,便成了重构世界秩序的钥匙。
电影首先是关于处理时间的艺术。
通过进入电影时间,观众的现实时间被改变了——低密度的糟糕电影消磨了我们的时间,而高密度的艺术电影扩展了我们的时间,一部伟大的电影有时甚至会改变我们对于时间的认知。
比如,带有史诗气质的电影让我们目睹几代人经历的斗争与生死,而《2001太空漫游》则让我们在一部电影里经历了整个人类的历史。
它们无疑都扩展了一个人有限的经验。
而《大象席地而坐》则采取了反向策略,它是关于历史的小叙事,它回避了大历史叙事中的传奇、灾难、冒险,甚至回避事件、标志、符号,而是将目光纯粹投向普通人面对日常生活中的困顿、痛苦与失败。
这些不被讲述的人,是被历史遗忘的幽灵。
在电影中,人们只过了一天,看似是从一片虚无到另一片虚无,从一阵黑暗抵达另一阵黑暗,却跨越了埋藏于生活表象下的道道深渊。
胡波仿佛从时间中获得了启示,最终发现人世的答案不在别处,不在于所谓的终点的幻觉,而在于个人面对世界的立场。
明日的光亮就蕴含在昨日的黑暗里——虽然这光注定无法照亮未来,然而:光毕竟存在。
而当我们从《大象席地而坐》中抽离,返回到现实时间,会重新看待我们的现实。
比如我们会重新理解作为沉默和牺牲的爱,比如我们看似自由的行为背后另有主宰力量,比如我们经历的精神痛苦并不是空穴来风——这也是现实中的启程。
而人的一生不过如此,电影作为现实世界的镜像,能为现实残破的人生提供的补偿性力量,不过如此。
这便是《大象席地而坐》所能抵达观众内心深处的那种震动,它首先来自一个人对于他人痛苦的深刻理解,更来自胡波对于电影的虔敬之心。
也许,尤其重要的还有:它是独属于这个时代与这片地方的声音。
因此,我们每一次重看它时总能获得对当下新的启示。
阿甘本曾在《何谓同时代人》中这样定义“同时代人”:“同时代人不仅仅是指那些感知当下黑暗、领会那注定无法抵达之光的人,同时也是划分和植入时间、有能力改变时间并把它与其他时间联系起来的人。
他能够以出乎意料的方式阅读历史,并且根据某种必要性来“引证它”,这种必要性无论如何都不是来自他的意志,而是来自他不得不做出回应的某种紧迫性。
就好像这种无形之光——即当下的黑暗——把自己的阴影投射到过去,在这种阴影的触碰下,过去也就获得一种能力来回应现在的黑暗。
” 在《大象席地而坐》里,我们看到的,正是胡波感知黑暗的过人天赋,对于那注定无法抵达的光的向往,并且依靠电影(一种时间媒介)重塑现实时间的能力。
他以一种紧迫性回应着历史当下的幽暗,并以此为命运。
而在他留下的最后一本书《远处的拉莫》里,“抵达”作为关键词曾多次出现在不同文本里——他无疑是一个主动寻求流放的旅人,然而,对于“抵达”的紧迫性成了他开启旅程的力量,也成了终结这旅程的绝望。
最终,他以反对他的时代的方式成了同时代人中最具代表性(同时也最具悲剧性)的一位。
而他人生中最后一个月写完的戏剧剧本便叫做《抵达》,里面有这样一段对话:徐蓉:我听到死者在低语。
孟雯:他说了什么?
徐蓉:我无法听清,他们在说着关于明天的事情。
通往未来的旅程在这里被话语阻断,并退回时间深处——死者的国度。
胡波活着的时候,他以一种沉默、隐忍的方式开掘着历史深处的私人叙事,试图将感受痛苦的能力转化成弥合电影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深渊的力量,那些声音却被无边的寂静吞没。
直到有一天,他昂首走进了过去的阴影,那束在他活着时无法抵达世间的光却意外地投向了今天:人们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看见了那束由不远的过去投向此刻的、强烈到足以灼伤我们的光。
最终,电影成了生活的预言,而生活,成了对电影的摹仿。
2018年10月,遥寄
看死君:作为第12届FIRST青年电影展的开幕影片,胡波导演的《大象席地而坐》就像“是一个清晰的讯号,正式开启了一场为期十天的观看仪式”。
面对这样一部电影,我们唯有“放下所有预判和成见,安静地坐在电影院里,把那些议论纷纷的言语重新拉回对电影本体的交流,而这一切都只能从观看当中获得“。
在《大象席地而坐》的映后交流中,几位主创对胡波导演的回忆无疑是最为触动人心的时刻。
演员章宇也是《我不是药神》中黄毛的饰演者,他在《大象席地而坐》中饰演的于城,是个狠戾、挣扎、陷入绝望的灰度人物。
谈及对本片理解,他说:“《大象》是胡波这样被没收了工具的人,开垦世界的方式。
”
FIRST影展运营部总监高一天,也是《大象席地而坐》后期制片人,他说:“今天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就是这部电影最好的样子,是一部留存在当代中国电影史上、不会被忘记的电影。
希望大家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有些东西能被留下来,这是胡波和我们同在的另一种方式。
”
【看死编辑部の评论】文/ 陆支羽、小飞侠、方知进、白泽、皮皮丘第一次看胡波的电影,还得回溯到去年FIRST训练营的闭幕仪式上,仅仅16分钟的短片《井里的人》,以极具灵魂的末日感,赢得了导师贝拉·塔尔的盛赞。
而在我心目中,这届训练营真正触动人心的短片,唯有胡波这一部。
三个月后,胡波去世。
那几天,我正辗转南方宣传我的新书,去了胡波也曾带《大裂》去过的先锋书店,还后知后觉地在苏州诚品买了本刚刚出炉的《牛蛙》。
那几天,我的脑海里总是回想起自己六年前写在豆瓣上的话,“好遗憾阿,不能说服你热爱死亡,或死而不去,或向死而生”。
直到终于得见《大象席地而坐》,虽然是第一次观看,却仿佛有种似曾相识的着魔的力量,从俯拍镜头以行走之速摇过雪地、道出满洲里大象寓言的开场伊始,我便被攥进这阴沉沉的情境中。
整整234分钟,永远只有阴天。
无可避免的是,终究会有不少人责难片长问题。
但在我看来,对于曾经“消受”过七个小时《撒旦探戈》、九个半小时《浩劫》的影迷们而言,区区四个小时的《大象席地而坐》,真的并不漫长,更何况胡波留给这个世界的电影长片,注定永远只会有这么一部了。
这样的电影,不需要“找”观众,而只需要观众来“找”他。
看完我才明白,为何胡波最初会把这部电影定名为《金羊毛》,他真的是承载了对未来莫大的希望在努力前行,正如“金羊毛”的象征意义,象征着勇于冒险和不屈不挠的意志,以及理想和对幸福的追求。
即便每一个角色都如此愤怒不安,但他们都义无反顾地、头破血流的活着。
这样的勇气,我们何尝不曾有过!
是啊,胡波并不是丧,是向死而生。
无论《井里的人》还是《大象席地而坐》,都是在狗日的绝望中寻找操蛋的希望,即便整个世界只剩下穷途末路的肮脏废墟,即便满洲里的大象只是空有嘶鸣的幻影。
选择速朽,难道不是一种永恒吗?
至少在那个出逃的夜晚,他们曾暂时安放下愤怒,围在一起勇敢地踢毽子,宛如轮舞。
(文/陆支羽)
影片《大象席地而坐》的整体完成度很高,是很不错的作者型电影。
片中用了大量手持长镜头,跟在四位主要角色身后,带领观众沉浸在影片营造的情绪当中,如意念流动般一气呵成地“读”完这部长达四小时的文学电影。
和贝拉·塔尔以及塔可夫斯基更诗意的镜头语言不同,《大象席地而坐》的整体风格是落到实处的生命疼痛和命运反抗。
影片在一日之内用平行多线的叙述手法呈现韦布(彭昱畅)、黄玲(王玉雯)、姥爷(李丛喜)三人从命运挣扎到奋力挣脱桎梏。
偏蓝压抑的色调如同三人生活的小城一样,永远埋于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中。
深藏在小城骨子里的戾气,蒸腾起迷茫死亡的雾霭。
导演借助三位演员的表演,表达着自身无法摆脱的困境和痛苦。
永远不要以为离开现在的泥潭就可以到达光明的对岸,因为人永远都在痛苦中受折磨,世界依旧是一片荒原。
最为让人动容的是,胡波导演借助三位主演的力量“吼出”了心中的愤懑。
姥爷从敬老院无望暗淡的余生毅然逃离,韦布在泥泞荒原怒吼着“你个废物,你个狗屎,你个恶心的东西,你去死吧!
去死吧!
”黄玲看透人事恶毒后,酣畅淋漓的两记铁棍怒打泼妇渣男。
粗粝的叙事和意识流的镜头,搭配出绝望而脆弱的作者电影风格。
如果说有什么美中不足,只能说叙事结构到了后半段有点绷不住,甚至可以看出来导演从开端从容流畅的镜头,变得急躁偏执,当痛苦悲伤过于现实就成了刻意矫情,台词设计得过满,剧情结构中部起伏过猛与风格不搭,少了点此时无声胜有声的余韵。
影片结尾处的那声大象嘶鸣,似乎成了照亮黑暗的点点微光。
导演为他的人物铺好了前往乌托邦的旅程,可惜他自己却最终没能够登上属于自己的那趟开往满洲里马戏团的列车。
但正如FIRST影展组委会所言,胡波导演用电影写作一首关于命运的诗歌,这就是送给影迷、送给影史值得感恩的礼物。
(文/小飞侠)
真实的悲凉不过是认清生活的无可奈何。
“我能怎么办呢?
”韦布对于城说的一句话让他释然了,仿佛里面所有的角色都是在诠释这句话,“我能怎么办呢”。
他们从一开始就仿佛置身于无穷无尽的绝望之中,整部影片发生的这整整一天时间,也是他们重新开始的一天。
或意外或逃避或反抗地在这一天毁掉了自己的生活,打破过去毫无意义的无止尽重复的每一天。
影片并不是想要压抑我们自己,并非想要去渲染一种悲凉的气氛来故意让观众的心情变得沉重。
因为生活本身就是压抑的,影片里面父母的歇斯底里,老师的不负责任,子女的无情冷漠,更多的社会的欺诈压迫,这都是我们所经历的看到的现实。
而影片里的人反而都做出了改变,去寻找新的希望——坐在满洲里的大象。
结尾,当大象划破天空的嘶鸣宣泄出我们心中压抑许久的愤懑和不满,带给我们勇气回到现实去面对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
提到《大象席地而坐》,人们更多地是谈论导演胡波,很多人都是在他去世之后才认识和了解他。
这个现实也像他经常嘲讽的生活和人那样,没有人会去真正关心另一个人,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而像韦布那样还讲着朋友情谊和自我正义的人迟早会遭遇无情地背叛,发现自己所坚守的不过都是一坨狗屎。
我们无法真正去了解胡波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在他去世之后更没办法,但是他的书和电影已经完美地表达了他自己。
《大裂》和《牛蛙》的文字像裂缝里的树根,我们窥探期间就能感受到冲破整个大地的力量。
文字已然是我们最容易表达自我的方式了,而电影则是最难去实现的自我表达的一种方式,但也是最让人幸福和满足的,胡波有了这样的机会却也成了绝唱。
他的文字是沉静下的爆发,冷漠的控诉,更像是拍电影前的一次总结和释放。
电影是更适合他的工具,是他开垦世界的方式。
接近四个小时的时长和只跟主要人物的手持长镜头对观众是一种观影考验,但是这种方式是胡波选择的最好的方式,因为他在解刨生活的时候,在做自己最擅长的事的时候,他是爱自己的,他是拿命去热爱电影的人。
这种时候,无论他做什么都注定是正确的、真诚的,值得人们尊重和铭记。
(文/方知进)
观影过程很有共鸣,却不怎么喜欢。
共鸣是被人物的情绪带动的,四个角色各自出场的时候都以长段无效的表达来揭示他们被推挤出门的状态,每个人都在努力辩解,每个人却都被忽视,进而都选择默认。
找不到的超市卡,被压扁的生日蛋糕,喝不到的水,理不清的房产归属,他们以为事件的本貌就有力量,但这样的力量在他们辩解的对象眼中,却毫无意义。
而当他们彼此交汇的时候,你以为是孤独的心可以互相抚慰,但事实是,孤独是各自隔绝的,他们尝试着靠近,但却永远是互相排斥的。
当然,最终他们都被“满洲里的大象”给串联在一起,至少形式上有了和解,希望似乎在远处若有若无闪着光亮。
另外一些出其不意的细节也是妙笔,例如黏在天花板上的火柴痕迹,像剪雪茄一样剪掉灭掉的烟头。
不过,喜欢不上,是因为观影体验不佳。
首先是时长,一场就一个镜头的设置太过刻意,从文本上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去支撑这一设置的必要性,特别是有些镜头的运动明显的感觉到是在避穿帮或是拖足够的时间去给演员上妆;其次是一些镜头失误性的晃动和散焦,加上前半部分大量的小景别,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只能看到人物,而没有物理环境,以及大量镜头构图总是落在人物的剪影处,以及把日光压得过分阴暗等;再而,唯一一处或是时间重叠,或是环线的情节,人物走位是不接戏的,而这两解的情节,总显得格格不入;最后,一些文学性的台词并不贴合角色的形象。
当然,这些综合可以成为一种独立的影像风格,只是恰好不对我的口味,不过我依然认同这是一部重要的作品,即使是抛开电影以外的社会事件。
(文/白泽)
一天,四人,伤口,奔走。
满洲里是四人莫名的方向,有席地而坐的大象,有逃离现实的迷惘。
四个小时,压抑,情绪一直绷着,仅仅在黄玲打向教导主任的棒球棍下,稍微的喘了口气。
丧吗,并不。
我看到的更多是愤怒。
被校园霸凌的愤怒,被送去敬老院的愤怒,被现实生活折磨的愤怒,亲人离世的愤怒。
怒,而走。
但“你以为那里很好,其实到了就会发现,没什么不同”。
处女作就形成了强烈的作者气息,大量的手持、虚焦、剪影充斥。
平行空间,同步叙事,事故巧合,将四个人串联到一起。
台球杆、垃圾场、不见的狗,死去的人,明喻暗喻交错,世事反复无常。
四人命运有点像,四人可以说是无数人,也可以是一个人。
有人说,《大象》风格很像贝拉·塔尔,像吗,有点,但那又如何。
四个小时,不乏诸多闪光时刻。
韦布抢来的毽子,与老人隔着铁栏杆撕扯,无赖却有趣;母女二人最后的一次争吵,愤怒却克制;中途停下的大巴,韦布掏出抢来的毽子,与乘客们借着车灯围圈踢了起来,简单却升华。
还有漆黑中那声大象的嘶鸣,大象在哪,不清楚,嘶吼什么,不晓得,人们愣在那里,望向黑处。
你不说丧吗,可结尾有光,你说失声吗,可远处有响,虽然光不太亮,虽然声不太响,但依然有,依然有。
四位主演每一个人都贡献了精彩的演技,完全hold住了角色,尤其男主韦布非常出彩,电影感很好。
四个小时,确实很沉浸,但依然有出戏的地方。
我能想象到,对白,就是导演的表达,但在于城这个人物身上,台词略显文艺生硬,与人设不符。
而韦布的同学,台词也有让人出戏之处。
尽管如此,但依然掩盖不了这部电影的锋芒,沉重而耀眼。
结束的时候,胡波导演的书编哽咽地说,胡波不是丧,是向死而生。
是啊,有时候所谓正能量太虚假,负“离子”或许才是人类更为重要的组成吧。
(文/皮皮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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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散作者 | 小明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那样一场震惊了整个电影界的风波,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光。
在柏林世界首映并拿走了今年柏林影展最佳处女作特别提及奖和费比西影评人奖又过了五个月之后,这部伴随着创作者希望与伤痛诞生的电影《大象席地而坐》,按照负责后期统筹的工作人员的说法,首次以完整形态在这个故事最初发光发彩的地方——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作为开幕影片呈现在了大众面前在胡波的小说集《大裂》里,存在一篇很短的小说,也叫《大象席地而坐》,讲述了一个不成气的编剧在朋友因为自己自杀后前往台湾寻找朋友所讲述的一头席地而坐大象。
这个故事,化成了电影故事里的一部分剧情,在电影里,不仅仅只有那个睡了朋友老婆后看着朋友跳楼的男人对那头席地而坐的大象念念不忘,同时加入了三个人物的线索——替朋友出头背上命案的高中少年韦布、即将被女儿女婿送去敬老院的王金、与老师相恋的事情被捅破的高中少女黄玲。
四个主人公都有自己想要逃离的生活窘境,却都被更复杂的困境桎梏住,亦都被那个在动物园里席地而坐的大象吸引,想要去一窥究竟。
只是,他们在影片里并不需要跑去台北那么远,那头大象所在的位置,变成了满洲里,核心人物也从那个撬了朋友老婆的男人转换成了不堪面对现实生活的少年韦布。
这是一个无力反抗,充斥绝望的故事。
这种绝望首先提现在影调上。
影片从一个男人的独白和特写展开,依次展现了四个主人公的生活。
长镜头在影片中的运用非常出色,如作者所设想那样的,长镜头一个接一个地跟随着几个人物移来游去,让观众随着镜头进入井陉县城的社会,长镜头所带来的情绪氛围很轻松地就把观众拉入了作者所建置的情境内。
除了每一场戏都完全由一个调度复杂的长镜头组成(即便有跳切的部分也能看出是由单一长镜头剪开),影像大部分时间还采取了自然光,主要被摄体在影片的三分之二时间内都处于背光环境下,几近溶解在黑暗里。
在老金探访养老院的那场戏里,主观长镜头在黝黑的走廊里行动,观众的眼睛代替了老金的眼睛困顿在黑暗里,鲜少露出的门框、窗户里挤压着的一点光亮中呈现着那些与旁人毫无交流的老人们单调乏味的生活,于是观众和人物一起陷在这久久难以消解的绝望中,摄影范超的掌镜非常稳健,所有的移动和晃动都恰到好处,没有丝毫多余。
除了主要的四个人物以外,其他人物大部分时间几乎完全处于焦点之外,甚至被镜头挤压到画面的一个小角落里,凸显着主人公们在这个环境里的顾里无援。
而主人公们也经常被逼到画面的最边上,他们不仅处于社会的边缘,也处于命运的边缘。
当然,如果是画面始终昏暗、模糊,也很难体现创作者在影像上的筹谋。
影片仍有少数明亮的场景在呈现生活的点滴希望。
在于城与心上人相见的一段戏里,画面鲜有地处于光明中。
当然这种时刻会很快落回昏暗、模糊,这样的设计令绝望的部分更显绝望。
《大象》在叙事上采用了多线索并行,几个主人公在一天内的日常被分开铺陈。
这种方式相对性地消解了四个小时片长在观影上对注意力的影响,主人公们之间千丝万缕的勾连,和个人命运的走向,也营造出一种悬疑感。
这样的叙事方式使得单线索内平稳叙述的情节线索非常抓人心弦。
尤为一提的是花伦为影片所作的配乐,本次西宁放映的版本,做完了完整的后期混录,配乐总是能够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出现来衬托影片的情绪。
诚然,作为一部处女作,《大象》不可能是没有缺憾的。
虽然四个小时的影片拥有足够漂亮的设计来让观众沉浸在悲绝的气氛当中,但是仍然有许多可供剪辑的空间来让影片变得更加精炼。
在四条线索的安排中,也会因为单一场景的留白过多和为了长镜头设定而多出来的空间显得某一条线索在这个部分变得非常冗杂,而影片中很多的叙事节点和人物情绪其实是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才不会错过的,这对于一部四个小时的作品来说真的太难了。
必须要对想要观赏这部影片的观众说,情绪化本身就是作者电影的一大魅力。
在导演和摄影都是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生的因素下,《大象》充满了学院派出身的作者电影所特有的气质。
“穷山恶水长镜头”是电影学院学生对自我的嘲解,用艺术的抒情手法来化解一个可供类型化的故事也是学院的特色。
但最为重要的是,这类青年作者的艺术创作,很大程度上代表了青年艺术从业者,在如何看待自己所处的社会。
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改革开放以来,新的思潮涌动,“伤痕”文学运势而生,大批当时的青年开始揭露“文革”期间的思想创伤。
而《大象》一类的片子,正是青年创作者在反观自己身处新时代的思想创伤。
“丧”文化在近几年的涌动,呈现的即是生活在当下的青年面对未来和命运的茫然和绝望。
这些悲观情绪或是来自家庭,或是来自身处的工作和学习环境,甚至是身处整个不堪历史遗留下的社会。
大面积的年轻人正面临着新时代生活压力所带来的焦虑以至情绪失调,微博和朋友圈每天都能见到的脱发危机则是这种悲观情绪的表象。
《大象》里的每个人物的伤痛,可以看作是我们身边所见的集中展现。
韦布、黄玲、于城,以及韦布线索里的黎凯,这几个人物作为年轻人的代表,都生活在一个失衡的原生家庭,进入了混乱的社会规则,被社会规则和家庭压力打击得喘不过气。
因而当于城得知伤害自己弟弟的韦布同样想前往满洲里去看那头大象时选择放走了他,从本质上来讲,于城和韦布的伤痛都是一样的。
而另一个人物王金的背后,同样站着面临孩子上不了学、买不起房的女儿女婿,这组家庭又是当代年轻人的另一种绝望。
在面对学校所带来的压迫,选择不同道路的少年韦布和黎凯,我们依然可以在美剧《十三个原因》里找到相同形象。
其实,青少年在新时代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早已不是个案,而是全球性的问题。
即是全片都充斥着绝望,故事里的人物仍然代表着,拥有“伤痕”的新时代青年所秉持的希望。
在故事的最后,私人恩怨消解,少年踏上了寻找大象的旅程。
希望,仍然在一次次绝望之后,对新时代的青年闪耀着光芒。
影片里人物的遭遇不可能每个观众都感同身受,作为创作者的胡波同样不可能全部经历。
虽然胡波提供给了自己“向死而生“的勇气,但作为创作者面对坐在电影院里的观众,他依旧为他们提供了坐上开往沈阳的大巴、准备前往满洲里寻找席地而坐的大象的少年韦布。
这不仅仅是“伤痕“文学的反思风潮所遗留给社会的希望,还是新时代的新青年面对生活的新希望。
THE END·这是“不散”的 第678期 文章,金色年华,无限感伤。
27年前,一部长达237分钟的电影震撼了台湾影坛,在第28届金马影展上拿下了最佳剧情片的殊荣,他就是杨德昌导演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今年,另一部长达230分钟的电影再次敲击了两岸乃至全球观众的心,并夺得第55届金马奖最佳剧情片的桂冠,他就是胡波导演的《大象席地而坐》。
许鞍华曾说:“有些东西,写不出来,才要拍成电影。
”《牯岭街》与《大象》似乎正是两部令文字都显得捉襟见肘的作品,必须要通过近四小时的浸入式影像体验,才能将导演想要传达的情感体会得真切。
如果说《牯岭街》表达了上个世纪60年代台湾社会的躁动、迷茫与乌烟瘴气,《大象》则是想揭开当代大陆人在看似琐碎、平静的日常中对生活困境的绝望与无力。
而就在去年的10月12日,年仅29岁的导演胡波却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他执导的这部长篇处女作,也成为他的遗作。
影片的背景设置在河北石家庄的一个小县城井陉县,这里曾是韩信背水一战的地方。
叙事上影片采用多线并行的手法,在长达四个小时的电影里,讲述了四个人一天之内发生的故事。
第一个人是社会混混于城,他被前女友伤害后睡了朋友的老婆,不料朋友偶然回家,受到刺激跳楼身亡,他仓皇离开,想要去满洲里看看这个朋友曾提过的席地而坐的大象。
第二个人是少年韦布,他在父亲粗鄙的骂声中开始新的一天。
在帮被校园霸凌的朋友出头时,失手将霸凌者推下楼梯身亡,为了躲避霸凌者哥哥于城的报复,他匆忙逃去奶奶家,却意外发现奶奶去世,无处可去的他决定去满洲里看传说中的大象。
第三个人是少女黄玲,她与单亲母亲关系恶劣、生活混乱,并与学校教导主任保持着不正常的约会关系。
一条视频将她和主任的绯闻传遍全校,不仅主任翻脸,其妻子也找到家中闹事,在濒临崩溃之际她决定逃去好友韦布提过的满洲里。
第四个人是老人王金,他一大早便被儿子儿媳以学区房太小为由,催着去养老院。
他出门散心,却被走失的大狗咬死了自己心爱的小狗。
机缘巧合下卷入韦布和于城的争端,逃脱后的他独自去养老院参观,最后在无奈与失望中接走小孙女,打算前往满洲里看看自己年轻时当兵的地方。
在这倒霉的一天里,四个人像是打开了麻烦的水龙头,不幸的事接踵而至,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满洲里那头席地而坐的大象,便在这时成为了他们精神逃脱的出口。
在阳台上醒来的老金 影片开头,于城是这样描述大象的:“满洲里动物园有一只大象,它整天就坐那儿 ,可能有人老拿叉子扎它,也可能他就喜欢坐那儿。
然后好多人就跑过去抱着栏杆看,有人要扔什么吃的过去,他也不理 。
那是我听过最好玩的事。
”在导演的同名小说中,“我”就是影片里的于城,“我”在小说里见到了那头大象,并探寻到它为什么席地而坐的真相。
而在影片里,于城却是四人中唯一一个连动身去看(逃避)的机会都没有的人。
于城的扮演者是《我不是药神》中的黄毛章宇,少年韦布由新生代演员彭昱畅扮演,两人都在影片中贡献了卓越的演技。
出于成本或导演个人风格的原因,影片的制作稍显粗糙,许多室内的场景都没有打光,而是让人物缓缓地嵌入自然逆光里。
导演在影片中设置了许多长镜头,并通过人机同时变动方位完成了平滑的场面调度,此外还有许多或过肩、或不断变化的跟镜头,让观众仿佛在一场电影中同时经历了四个人的不幸。
这部电影在一定程度上,是致郁的。
导演漫不经心地刻画出底层人物的众生相,他们充满戾气、欺软怕硬、自私自利。
影片里,所谓的道德与秩序都是一片混乱:父母丢失呵护的义务、儿子抛弃供养的责任、教师丧失育人的意识。
四位主角都有一个相同点,即家庭冰室。
原本就生活在一个冷漠、欺骗、满怀恶意的社会环境里,回到家面临的却是更多的批评与排挤,这样的生活,真让人绝望。
似乎是想要活得轻松点,影片里的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精神寄托。
于城的寄托是他的前女友,他在准备去满洲里之前,专门跑去找她,却被她羞辱一番;老金的寄托是那只小狗,那是他用来反抗被送入养老院的唯一工具,但却在讨回公道失败后,亲手将小狗的尸体丢入垃圾堆;少女黄玲的寄托是那位教导主任,她将主任视为自己所缺失的父母的角色,喜欢吃他请的蛋糕,喜欢听他讲“生活哲理”,可主任在关键时刻却只是一个独善其身的懦夫;韦布则更惨一些,他在一天之内得知奶奶去世、父亲贪污、好友欺骗以及喜欢的女孩与老师有染,他的寄托瞬间倒塌得太多,却还不得不背上“命案”四处到窜......
大家都想逃了,逃去满洲里看席地而坐的大象。
可是面对生活的困境,逃避有用吗?
教导主任是个明白人,他见黄玲很烦恼,便说:“每个时代的日常都差不多,稍微有点不同,你不用为这件事困惑。
所有人过一段时间就都明白了。
人活着啊,是不会好的。
会一直痛苦一直痛苦,从出生的时候就是这样。
以为换一个地方就会好了,好个屁啊,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痛苦。
没有人明白痛苦是怎么存在的。
”老金也是个明白人,他告诉韦布:“你能去任何地方,到了才发现,没什么不一样的。
我们不去,才能解决好这里的问题。
“混混于城将生活看的更加透彻,他能轻易猜中别人的想法,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可他却将自己的一生活成了片中的样子...明白生活的道理,却无反抗之力,所以老金还是踏上了去沈阳的大巴,于城还是做着混混做的事。
视频曝光后突然暴怒的主任片中老金独自参观养老院的那场戏我很喜欢:摄像机放在及腰的位置,在黑暗的过道中慢慢平移。
伴随着挠痒似的配乐,房间中不同姿势却相同寂寞的老人一个个出现在狭窄的门框里,最后切到老金面无表情的脸上,他从黑暗中往回走,音乐渐渐响起,伴随着沉默的绝望。
从黑暗中隐现老金的脸“世界是一片荒原,我很感动。
”导演想说的话,藏在了片中一位路人同学的口中,这句话出自英国诗人托马斯·艾略特的长诗《荒原》。
在说完这句话后,这位同学便被教导主任故意扔的香蕉皮绊倒,充满了讽刺。
这个世界从不为自己是一片荒原而感动,就像《牯岭街》中小明冷笑着告诉小四:你想改变我?
我跟这个世界一样,是不可能改变的。
改变不了生活现状的四个人,只好去满洲里看席地而坐的大象。
带点形式主义的三角站位影片的结尾非常漂亮,四条线巧妙化为一辆通往满洲里的大巴,大家坐着大巴赶夜路,窗外黑漆漆一片,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半夜时,大巴停下,在明晃晃的车灯前,他们暂时忘记伤痛开始玩踢键子的游戏。
突然,黑暗中传来大象的嘶鸣......在原著小说中,“我”找到了大象席地而坐的原因:它的后腿断掉了。
而影片里,导演却抹去了这个残酷的真相,给片中的人物以及观众留下了一丝温暖与希望。
《大象席地而坐》是青年导演胡波反观自身所处时代的思想创伤,虽然过于消极,对一些人物和事情的刻画稍显极端与片面,但恰好表现出一个单纯、悲观、抑郁的人眼中的残酷世界。
胡波可以说是一位在贝拉·塔尔影响下的作者导演,是一个理想的现实主义者。
这部电影除了影片本身外,还有一个绕不过去的背后故事,即创作者与投资者的矛盾。
令人唏嘘的是,胡波导演在最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有人曾问胡波:你觉得爱是什么?
胡波说:爱是沉默着的行径与牺牲。
胡波将自己的爱及对这个世界的恨统统放在影片中,想要了解他的观众可以尽情地在这230分钟里去玩味,去寻找。
我们有多少人,连自己眼中的世界都认识不清,这样想来,甚至有点羡慕起了胡波。
本届金马奖闹出了许多风波,但在我看来,金马奖还是那个稍微感性的、尊重个人价值的存在。
很多时候市场表现出来的需求都与艺术家想要表达的不同,但胡波却坚持从他的年纪和他的认知角度拿出了一部无可替代的作品,这让人感动。
更让人感动的是,现实中有如此多的人在支持他,并帮助他完成、宣传了这部作品。
世界是一片荒原,但我们却未停止开垦。
换一个看世界的角度,也许会活得更加轻松吧。
硕士读的学校是美国南方一所私立大学。
由于纽约地区申请该校的人数众多,校友会承担了一部分的申请面试活动。
面试都是一对一进行,面试官在申请系统里挑选想要面试的对象,一般都会就近选择,因为面试不接受网络形式,必须要面谈。
今天约了三位高中生。
第一位约在了林肯中心的咖啡馆,离她的学校以及我住的地方都很近。
女孩给人以一眼的印象就是沉着冷静。
我问她为什么选择这所学校,她说因为妈妈是校友,而且学校有很多她想参与的项目。
美国小孩的谈话能力的确很强,我问的每个问题她都回答得很完整。
这孩子的确平时也积累得扎实,我最后随便问了问她最近在读什么书,她很兴奋地给我介绍了一本她妈妈推荐她读的书,一本有关移民的书,很巧妙地把她想学的专业和兴趣联系到一起了。
第二个和第三个面试者都约在了皇后区的一所图书馆。
本来以为图书馆可以让人放松和安静,结果那所图书馆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人多得不行。
第二个见到的女孩就住在图书馆附近。
她看到我发的邮件后,很快就过来了。
这个女孩比第一个显得紧张。
和我握手的时候,小手一直在颤抖。
同样,这个女孩也几乎圆满回答了我全部的问题。
面试进行得很顺利。
第三个面试者是个篮球队里打中锋的男生。
我觉得有点愧对他的是,刚好在他来之前,图书馆突然来了好多来学语言课的人。
老师带着学生大声读单词,场面还挺吵吵嚷嚷,但是这附近都是闹市,也没有别的清静地方可以谈话。
只好当作测试一下他的注意力了。
男孩子打扮得很正式,西装领带还带上了一块腕表。
这个男生的兴趣点似乎和前两个学霸不太一样,他更强调自己的社交能力,以后也希望从事商业方面的工作。
美国的小孩基本上都是这样,不管目标是什么,总有一套想法来朝着目标规划。
至少,是让你感觉他们能有一套完整的体系。
这三个面试者基本上符合了我对美国学生的印象,感叹自己其实很多方面都不如他们,能有机会面试他们,也是十分幸运。
美国人从小就会练习面试,他们知道面试的时候应该说什么、不应该改说什么。
对于高中生申请大学,面试时提到“对人道主义活动的兴趣”是一张十分安全的牌。
有意思的是,第二个面试者可能感兴趣的是科学,她就读的高中也以生产诺贝尔奖得主而闻名。
她说了很多自己的科研经历后,停顿了一下,略微不自信地说: “其实我也感兴趣人道主义活动的。
” 我其实很想告诉那个女孩子,没事,你已经很优秀了,不用故意把自己套上面试的模板。
出国前,常常听说美国的小孩都很独立。
我自以为算是同龄人里比较独立、敢于表达观点的那一类。
但出国发现,其实我的独立并不是社会所喜爱的一种。
今天见到的三位优秀的高中生,应该是真正独立少年。
他们早早地就知道了这个社会上的人喜欢什么,知道做什么可以最大化自己成功的几率。
这样想起来,他们所表现出那种观点鲜明的样子,其实是没有立场的,一方面这样“无立场”的人设能鼓励人们站在不同的角度思考问题,另一方面,也是这种人设形成的原因——社会会奖励他们伸缩自如的个性。
从皇后区回曼哈顿的火车上刷手机 ,基本上都是金马奖的消息,其中一半都在说今年的最佳影片《大象席地而坐》。
《大象》的导演在拍完这部电影就自缢身亡,去世的时候只有29岁。
一个这么有才华的导演留下了这样一部处女作也是遗作,让人唏嘘不已。
至于自杀的原因,网络言论指向了社会压力。
从《大象》多少可以看出导演内心的压抑和绝望。
想想我们这一代中国的年轻人和美国的年轻人有什么不一样,最大的不同,我觉得来自于他们什么时候看清楚了社会,想明白了自己。
我们还在大学里按步就班、傻里傻气地生活学习时,大洋彼岸的这些年轻人早早就知道,“我希望世界和平”是高中生面试时最爱听到的话,等他们长大一点了,他们又会知道招博士的教授喜欢听什么、招咨询师的项目经理喜欢听什么。
我倒不觉得这两种生长状态哪种更好一点,迷迷糊糊的那些岁月里,我也写了不少软文赚得文嗖嗖的情怀,发呆也是一种享受。
人生没有混沌的状态,世间也许就不会有《万物生长》、《大象》这样的优秀作品。
但对于个人来说,可能早早地看清社会规律会让未来的人生走得更容易吧。
心疼胡波母亲,颁奖典礼上说了两句话就转过去哭。
心态我能懂,全世界都在恭喜她的儿子获奖了,只有她希望胡波还活着,就算他一生碌碌无为,只要活着就好。
我也心疼胡波,你啊,是不是早点看清这个操蛋的社会就好了。
1. 金羊毛,韦布电影《大象席地而坐》最初的剧本名为《金羊毛》。
“金羊毛”(The Golden Fleece)典出希腊神话:珀利阿斯(Pelias)篡夺了同母异父的哥哥、伊俄尔科斯(Iolcus)的国王埃宋(Aeson)的王位;多年后,埃宋的儿子伊阿宋(Jason)要求叔叔将王位归还于他,但珀利阿斯却命令他先去科尔喀斯(Colchis)带回金羊毛。
伊俄尔科斯位于爱琴海之西,科尔喀斯位于黑海之东,海、陆危机四伏,加之金羊毛又由好战自负的科尔喀斯国王和一条不眠又永生的巨蛇 [1]看护着,可想而知,此乃不归途。
而伊阿宋召集了几十位希腊英雄,一起搭乘阿尔戈号(Argo [2])开始了寻找金羊毛的漫漫征程——据此,有经典史诗《阿尔戈英雄纪》(Argonautica [3])流传至今。
这是读者再熟悉不过的西方文学传统里的英雄探险(quest)故事了:一位年少的英雄,通常在故事伊始还未成长为英雄;一个把英雄派去冒险的家伙,通常巴不得英雄快点死掉;一个艰巨的任务,通常关乎某件圣物;一个遥远的目的地,通常有各路boss蠢蠢欲动……到了现代,经典架构里的英雄们早已跳脱出了文学的范畴,活跃在电影、音乐剧、漫画、游戏等各种创造性媒介里。
若要尝试拆解电影《大象席地而坐》,是绕不开“金羊毛”的。
当下,原剧本的全貌恐怕已不得见,而在诸多书写胡波和他这部电影的文章之中,仅有极少数对《金羊毛》有着珍贵的提及,且均使用了下面这张截图(最初来源不可考):
《金羊毛》梗概韦布(彭昱畅饰)就是探险故事里少年英雄。
尽管这个高中生看上去跟传统意义上的“英雄”相差甚远,但《阿尔戈英雄纪》里的伊阿宋,绝非超人类的、神化的英雄。
他既无扛鼎之力,也无过人智慧,更非正义的化身。
他时而胆怯,时而迷茫,最终夺得金羊毛靠的还是爱上他的科尔喀斯国王之女美狄亚(Medea)施法让巨蛇睡着。
至于美狄亚为什么爱上他,纯粹是因为小爱神厄洛斯(Eros)朝她射了一箭。
大可以就此展开一番想象——-“我的母亲是爱神阿芙罗狄忒,她跟我说,只要我射中美狄亚就送我天神宙斯小时候玩的玩具——那很稀罕的!
”厄洛斯一边玩一边说,“我按流程来的。
”(我妈说要送我限量版的变形金刚,只要我好好写个作业。
我好想要啊!
)-“我爱上了伊阿宋,我得帮他,即便我将背叛我的父亲和我的国家。
”美狄亚解释道,“我按流程来的。
”(我爱人要创业,那我把房子卖了吧,即便房子是我家买的。
)-“我要求珀利阿斯归还王位,但他说要考验我,叫我带回金羊毛。
那……我不能不去,”伊阿宋思忖道,“我按流程来的。
”(老板叫我去搞掂一个超级麻烦的订单,他说搞掂了就可以坐他的位置,我怎么能不去呢。
)-“我是他朋友,”少年韦布用了很大的力气说,“我按流程来的。
”流程是什么?
希腊神话中,一方面,诸神支配凡人;另一方面,诸神又仿佛凡人的化身,奥林匹斯山上不仅仅有至真至善至美,还有错综复杂的争权、谋杀、乱伦、复仇……苍生百态。
神的意志即命运,不可反抗;而神又极富人性,不可救药。
世间万物无序而不可知,但“人是万物的尺度” [4]。
人与命运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死我活的对抗,而是人通过不断地修筑自我,与命运维系平衡。
流程是修筑自我时的状态,非静止,恒久流动。
韦布不强壮、不算聪明、缺乏社会经验,且对周遭的世界感到极其困惑。
他选择了去找“金羊毛”,不仅如此,他还影响了黄玲(王玉雯饰)和王金(李从喜饰)一道去找“金羊毛”,并且在王金想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劝住了他。
“探险的真正原因永远是自我知识” [5],他在这一路上,不断发出疑问,反复观照自己的心智。
“你怎么知道你以后就会过得好?
”少年之问,雷霆万钧。
那些孔武有力、才智过人的英雄极其好辨认,现下流行的那些有着某种性格缺陷、亦正亦邪、没有传统英雄气概的反英雄(anti-hero)也很好辨认,那么,换成五线城市开外一所烂学校里的高中生韦布,就不好辨认了吗?
是认不出来了。
胡波从“金羊毛”里汲取的灵感,完完全全褪去了希腊神话的痕迹,像雾一样渗透了一座中国北方小城。
而我们孤独的少年啊,在毫不犹疑地选择了“金羊毛”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敢诘问、反抗、挑战生死未卜的英雄了。
2. 大象,于城同名小说《大象席地而坐》完成于2016年9月,在剧本《金羊毛》亮相同年7月的FIRST创投会之后。
小说全文不到六千字,以第一人称写就,“我”就是电影里的于城(章宇饰),而韦布、黄玲、王金这三组人物并未登场。
“我”睡了朋友黎凯(在电影里,黎凯是韦布朋友的名字)的老婆,被黎凯发现后亲眼目睹了他跳楼。
为避风头,“我”去了台湾,联系上了“我”一直求而不得的女人,邀她一起去花莲看个东西。
“那是我听过最好玩的事,一头大象坐在动物园里,每天坐在那。
”她没有答应,最后“我”自己一个人去了。
“我”翻过了围着大象的栅栏,想搞清楚它为什么一直坐在那儿,“但它用鼻子勾了我一下,力气真大,然后一脚踩向我的胸口。
”有理由相信,胡波在“我”这个人物的塑造上倾注了他本人的生活和周遭世界的一部分——比如,“我”在缺钱的时候,就会联系朋友拉我去剧本讨论会,随便出点主意;“我”给求而不得的女人支招去说服非要自己写剧本的作家;胡波本人到过台湾参加金马电影学院;最重要的是,胡波自己在评价这篇小说的时候,说道:“写完这篇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一个阶段的创作有点成果了。
这个小说对我自己很有意义,就是,我已经彻底否定自己,之后可以走出自己,去写他人的故事了。
” 虽然目前暂时没有资料能证实于城这个人物出现在剧本《金羊毛》里,从而能进一步了解原剧本和小说之间的关联,但显而易见,电影应是《金羊毛》和小说《大象席地而坐》的结合。
在电影里,于城是个本地混混头子,小说中“我”作为一个电影从业人员的日常生活已被洗去。
“金羊毛”化身成了满洲里动物园里的一头坐着的大象,它的存在是在电影的一开始借于城之口道出的。
后来,韦布在公交车上看见了一张满洲里动物园的传单,先是邀请了黄玲一同前去,而后又分别告诉了王金和于城,自己要去那儿看大象。
于城听了之后,决定放韦布一马,促成了后者最终前往火车站。
假如韦布没有去成,那么黄玲、王金面对车次取消的困境,绝不可能下决心改坐长途汽车继续前行。
于城是第一个说出大象的人,是给英雄(观众)指路的那个人,也是促成了韦布、黄玲、王金离开小城前往满洲里的那个人。
于城是“我”,是胡波。
“我”在小说里,见到了大象之后死去;“我”在电影里,成全了他人去,自己留在原地,等待着生死审判。
“我”指明了“金羊毛”,给予了他们三个人希望,同时撕开了自己的谎言(打电话给了朋友母亲,告诉她自己当天是看着他跳楼的)。
在戏里,“我”促成了这个英雄探险故事;在戏外,胡波是这个故事的缔造者。
想要去看大象的“我”,倘若没有中枪,会不会就跟他们一起走了?
3. 胡波胡波把有希望的结局给了别人,把最没有希望的结局留给了于城,留给了他自己。
所有人都往前走了,胡波留在了29岁。
1934年,28岁的费穆在《〈人生〉的导演者言》中写道——“赫胥黎说:‘各类有机体的最大恐怖,就是一种麻痹的感觉。
’麻痹并非即是残废,仅是机能上的不知不觉,无益和无用——本质的败坏。
因之,麻痹的恐怖,在实质上是和残废相等,甚至和死亡相等。
所谓人生,也有一种麻痹的恐怖——就是不知不觉,无益和无用的生存。
生活形态影响着意识形态,生活常带着一种麻痹作用,多数人都意识着生活就是人生。
诚然,人生即是生活。
但,你将怎样地生活?
你的生活是否是个人意志创造出来的,是客观环境形成的,还是命运注定的?
……”这段话如若由胡波进行阐释,就是《大象席地而坐》。
观众对这部电影的不喜,多集中于其负面情绪、悲观和压抑,乃至世界观的“狭隘”和“偏激”——胡波非常准确地制造出了自己想要的“空气”,让观众彻底进入了电影里的环境。
对于一个年轻导演而言,这何其成功!
全国的成熟导演能做到这一点的,能数出二十个就已经是很松的标准了。
与人谈起胡波和《大象席地而坐》,我常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说什么都像是错的,我甚至想说:每一次当我尝试跟人讲这部电影,都失败了。
有人问我,你觉得你是电影中的谁?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思索了很久之后,我说,你知道莫比乌斯环吧?
单曲面。
你看,一长条纸,阴阳两面,活人走在阳面上,走着走着就没了。
可是,只要有人能把纸条旋转半圈,然后把首尾两端接在一起,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那么从此,就阴阳不相隔了,就是永恒了。
2018年12月,上海的一个雨夜,我和朋友散步,一圈又一圈。
天气晴朗的话,仰头能看到猎户座。
但那是一个濛濛雨夜,微弱的路灯下,一切混混沌沌,拐角和拐角并无二致,全靠朋友领路。
下午我在一间书店坐下,右手边的书架上有一本《诗人导演费穆》。
我翻了开头几页,立刻被费穆和编者黄爱玲的寥寥数语击中,久久不能言语。
当晚,路上湿漉漉的,我们走得很慢,聊胡波。
聊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从我自己的角度而言,又是一次表达的失败),但有一点很明确:作为有能力执笔的人,有责任书写胡波。
坚信世间很光明美好的人自然看不到黑暗,改变与希望不值得托付于他们,虽然他们的幸运令人羡慕。
充满戾气、大声咒骂“这操蛋的世界”的人未必出自恨,相反地,有可能是出自爱。
他们真切地热爱着这个世界,燃尽了自己的生命。
但,错把他们的尖锐折为浅薄的厌世情绪,苍凉的真心贬为狭隘的胸怀,这样的事情在荒原上,可从来没少过。
2019年2月6日(本文首发于“木兰国际电影节”公众号,谢绝转载。
)注释: [1] 在某些版本的故事里,看守金羊毛的不是巨蛇(serpent),而是龙(dragon)。
[2] 本·阿弗莱克自导自演的电影《逃离德黑兰》(2012)的英文片名就是“Argo”。
故事讲述了在CIA特工的安排下,六个被困的美国使馆人员伪装成好莱坞电影剧组成员成功逃离伊朗。
[3] 希腊化时期唯一流传下来的长篇叙事史诗,作者为罗德岛的阿波罗尼俄斯(Apollonius of Rhodes)。
[4] “Man is the measure of all things.” (Protagoras)[5] “The real reason for a quest is always self-knowledge.” (Thomas C. Forster)
(本文首发深焦微信公众号:deep_focus)2017年10月12日,青年作家、导演、编剧胡波在北京的家中自缢。
消息在社交媒体上迅速传开,惊异、唏嘘、遗憾充斥着作家圈与艺术电影圈,而由于处女作剪辑不顺导致轻生的定论,也让和他有着紧密合作的冬春影业陷入了舆论的讨伐。
在人们的心目中,创作失利,生活窘迫让性格原本就不甚开朗的胡波做出了极端的选择,一时间,不为创作者留下任何退路的势利电影圈成为了旁观者发泄感慨和愤懑的众矢之的。
在去世之前,不到三十岁的胡波已经出版了《大裂》、《牛蛙》两本小说集,获得过台湾第六届华文世界电影小说首奖。
首部长片电影《大象席地而坐》正在后期制作,新项目也逐渐眉目清晰……他被视为华语文坛头角峥嵘的黑马,用自己的笔书写着冷漠荒诞城市中令人窒息的生活。
脱胎于小说的电影剧本也在创投会上迅速得到资方的赏识,以其他青年创作者艳羡的速度向前推进着。
而就在生活似乎逐见起色的时候,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留下《大象席地而坐》的导演剪辑版。
人们相信这部长达230分钟的电影是解开胡波死亡原因的钥匙,不仅是因为导演曾因影片片长和出品方产生了严重的矛盾,在剥夺署名权的威吓下万念俱灰。
更因为,这个发生在中国北方城市充满绝望情绪的故事,可以看做胡波对自己生命写下的最后的注脚。
2月16日,《大象席地而坐》在柏林电影节举行国际首映,这部因为导演自杀而显得神秘的作品,终于在观众面前解开了沉重的面纱。
就让我们沿着这部电影指明的路径,拼凑胡波生前好友点滴的讲述,重新认识和缅怀这位过早离开的理想主义者。
· 他身上有一种乌托邦气质《大象席地而坐》的摄影师范超和胡波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同学。
2010年两人入学,胡波在导演系,范超在摄影系。
胡波年龄稍长,因为他曾连续考了两年才最终入学。
2011年,胡波找到范超给他拍一部学生作业。
两人熟识后,范超参与了胡波后来的全部项目,渐渐成为他的好友。
2016年5月,胡波找范超看了还是名为《金羊毛》的电影剧本,面对这个刚刚诞生的作品,他显得很兴奋。
10月份,他告诉范超,本子能够有机会拍了。
三个月前,胡波带着这个项目参加了FIRST青年电影节创投,在一场并不抓人的路演后,他还是凭借剧本本身吸引到了在场的资方,其中就包括冬春影业的刘璇。
刘璇看中了这个剧本,把胡波介绍给了王小帅。
后者欣赏胡波的才华,很快将其招致麾下。
为了便于立项,公司给剧本换上了《爱在樱花盛开时》这个带有浓烈偶像剧气质的片名,但剧本的内核,完全是胡波最原初的创作。
事实上,创作者之间的惺惺相惜,也让冬春的当家王小帅与刘璇在组织团队的时候,往胡波的项目上倾斜了不少资源。
除了在选角上就经历了一些风波之外(但最后敲定的演员,也在片中完成了令人惊异的高质量表演),其他人员的配置,胡波都相当满意。
这部戏,除了摄影师范超和一位女配角是胡波大学时代的同窗之外,其他人人都是通过冬春才找到的。
在开拍前,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对身边的朋友说,自己很感激冬春为他提供的一切。
项目推进得很快。
2016年12月底便已经进入开拍前的筹备状态,2017年2月15日影片正式开机。
这是胡波毕业之后的第一部长片作品。
对于很多电影学院的学生来说,能够拍自己真正想拍的电影,并非易事。
离开学校后,“导演系毕业证”不过是一张薄薄的文凭,职业命运依然不为自己所控制。
自己想拍的剧本无法落地,为了生存,要么只能给人做执行导演、做剪辑,要么不情不愿地接些商业项目,撰些快钱养活自己。
相较而言,胡波在骨子里就对商业化这件事相当排斥。
时常有同窗看到他的生活方式,好心介绍一些广告项目,他都一口拒绝。
当好友说自己要去拍电视剧的时候,他甚至会告诫他的朋友不应该这么做。
胡波的定力为他带来了这份外人眼中所谓的“幸运”。
大学时代,他就将情感诉诸文字,在小说中创造自己的世界。
《金羊毛》的剧本,也是由小说集《大裂》中一片名为《大象席地而坐》的短篇延伸而来(他也在电影剪辑阶段,将小说的原题用在了电影上)。
心无旁骛的创作,终于得到了回报,在最关键的当口,他的才华得到了外界的认可。
胡波是一个极为靠谱的创作者,虽然他在片场常常因为客观原因或突发事件陷入焦灼,但其厉害之处在于他能够很快地找到解决方式,他不会让自己盲目地陷于坏情绪中。
这种能力在他的学生时代就已经显露出来,当他没有钱去外地取景的时候,他总是能在学校周围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一些有意思的场景,从而完成自己的作品。
有一次胡波、范超和另一位录音系的同学马哒拍拍毕业联合作业的时候,提前勘好场景,结果看门的保安临时起意不让他们拍。
当时已经是凌晨三点,胡波二话不说就骑着助动车迅速地找了一个另外的场地,把当天的工期给赶了出来。
“如果碰到其他人的话,可能这一天就废了,但胡波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生活上,他可能没有什么条理,但在工作上,他绝对不含糊。
”范超说。
《大象席地而坐》的取景地是河北省井陉,一个在石家庄边上的一个工业城市。
勘景的时候,胡波在那里呆了将近半个月,天天骑着助动车找合适的场景。
留意到此地严重的雾霾,他认为正合适影片应当呈现的灰色、毫无希望的影像风格。
但当剧组进驻井陉时,两会的召开让周边的工厂都停止了生产,空气质量自然也大大好转。
这让胡波非常恼火。
为了尽可能地抢时间抓到城市雾气蒙蒙的样子,剧组不得不从凌晨四点太阳出来前去走位,太阳刚刚出来那会儿抓紧拍摄,然后收工,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之前再抢拍一段。
每天躲避太阳把时间打碎进行拍摄,整个剧组疲惫不堪,但为了达到胡波所想要的效果,所有成员还是非常齐心协力。
范超说,好多人都被胡波的乌托邦气质所吸引,剧组其他成员和他关系特别好,他不善交友,也从不刻意经营朋友关系,却依旧能让大家被他所吸引。
也许是他对于艺术的偏执追求,让他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迷人气质。
影片的场记瑶瑶因为这个项目和胡波熟识。
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胡波的夏天,他穿着人字拖和他裤衩,顶着一头没有打理的油腻头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吊儿郎当”的艺术家。
他的思维非常跳跃,时常说一些常人看来不着边际的话,有时候却对细节较真到极致。
朋友调侃小说《大裂》封面上右侧的五条蓝杠是Wifi信号,胡波听后一脸严肃地纠正说,“这是光。
”· 满洲里的大象一去不回在最亲密的朋友范超看来,胡波可以在生活上松松垮垮,但一涉及自己的作品,他绝对容不得半点干涉。
而这份超乎常人的执拗,也是悲剧发生的最终导火索。
在学校拍作品的时候,他执拗的性格便以显露无疑,当学校的老师对他的作品“指手画脚“时,他往往会表现得非常反感。
北京电影学院学生的毕业作品,学校会给每个项目12万的预算,胡波当时争取了两个机会。
他拍了一部个人气质浓郁的艺术片,却遭到导师的批评,让他学学韩国那样的商业片。
他试图按照导师指示的路径前行,但中途便对如此易于妥协的自己出离愤怒,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写小说,于是有了后来在台湾拿奖的《大裂》。
这段故事,书写在《大裂》的卷首,而这个片段的作者是后来一度成为胡波电影监制的王小帅。
电影学院作品事件后,胡波曾经对范超说,他发誓毕业之后自己觉不会被任何人的意见所左右。
出品方冬春对于胡波的剧本并没有施加太多压力, 除了曾经提议过一个关于结局的不同想法外,并未提出过分的改动,这点让胡波很满意(并且,胡波最终也没有采用冬春提出的结局,而是坚持用了自己的版本)。
但到了执行阶段,裂痕却渐渐暴露出来。
在胡波导演的设想中,《大象席地而坐》的每一场戏都应该由一个单机位的长镜头完成。
冬春却觉得这个做法太过冒险,对人员调度及走位要求都太苛刻,需要一遍一遍地排练,拍摄的周期也不可能允许剧组再从第二个角度进行拍摄,公司建议他采用两个机位,更为保险。
单机位长镜头的使用,是胡波对自己电影的美学坚持,他拒绝了出品方的建议,并觉得对方不信任自己的能力。
开机前几天,出品方给到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用“换导演”来试图让他妥协。
作为胡波的朋友,担任摄影师的范超心中甚至是笃定的,“反正在我看来,从小说到剧本到电影,胡波都应该是《大象席地而坐》唯一的缔造者。
它的文本和影像风格是如此个人化,只有胡波本人能拍,其他导演无论如何都无法胜任。
”王小帅在参加了开机仪式后就离开了片场,刘璇则在井陉多呆了两天,杀青时候她又来剧组看了一圈。
不过,即便冬春不信任胡波单机位长镜头的拍摄方式,他们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放任”胡波用自己的方式工作。
开机一周之后,影片风格略显雏形,来自外界的干预也渐渐平息。
在范超看来,胡波对这个拍摄过程还是比较满意的。
然而,制作的每一个环节都是雷区。
关于影片真正的矛盾,最终还是爆发了。
25天的拍摄完成之后,影片进入了后期制作。
胡波四个小时的剪辑版遭到了出品方的抗拒,在后者看来,如此长度是反市场、反观众的,他们建议胡波把影片的长度缩减到两个小时之内,否则就将剥夺他的署名权。
也许是恫吓,也许是通牒,但这对胡波来说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要求。
“从毕业到影片拍摄完成,胡波这么些年就只在做这一件事情,他最其他是事情都可以淡然处置,唯独电影的坎,他过不去。
恰恰在这个节骨眼,有人说如果你不妥协,我就要剥夺你的署名,这个打击对他来说,是巨大的。
”他的压力,范超看在眼里。
胡波的死亡对于朋友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意外。
即便他会陷入创作者的焦虑,但他选择在29岁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大家如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毕业之后,由于拍戏的关系,范超和胡波接触得并不是那么频繁,但每次收工回到北京后,哥俩总会喝个酒吃个饭。
2017年10月5日是范超最后一次见到胡波。
当时他神情雀跃,甚至穿了一件新买的毛衣,他告诉范超自己又有新戏可以拍了,2018年年初就会开机,可能会找到贝拉·塔尔来做他的监制,他是胡波最喜欢的导演之一。
同时他还在筹备一个叫做《抵达》话剧的项目,看起来处于一种健康的忙碌状态。
那天好友见面都特别开心,聊天也一直进行到凌晨。
由于之后范超要去外地拍戏,胡波甚至答应要帮他照看他的狗。
就在范超将要离开北京前,他想再次联系胡波,胡波却意外地失联了。
一开始范超并没有当回事,直到后来才听到消息说,胡波出事了。
朋友们不敢相信他的离去,因为他平时看上去对生活仍有热爱。
他养过猫,养过狗,甚至还养过松鼠,在高速路上救过小动物,并且会自己磨咖啡、做饭,甚至喜欢开玩笑。
在朋友眼中,他是一个善良有趣,有带带点幽默的人。
《大裂》还只有样稿的时候,他连续二十多天“求爷爷告奶奶”,一有希望就把稿件给出版社发过去,为了小说的出版,胡波想尽了所有办法,抓住所有的可能性,这也是为什么,当最终作品得到出版的时候,他在与朋友的微信聊天里表现得如此兴奋。
然而,胡波也不是那种会为成功兴奋很久的人,他曾对朋友说过,“幸运的事情发生了。
但当我慢慢去做的时候,我就会开始觉得恶心。
”胡波离世后,有关他窘迫的生存状态在网上传得纷纷扬扬,人们试图勾勒一位在极度清贫状态下,试图在电影圈立足脚跟,却不断被压榨的青年创作者形象。
在熟悉胡波的人看来,这样的解读多少带有旁观者夸大其词的成分——胡波对于物质几乎没有欲望,相反,他对创作的执拗却是致命的。
为了保护自己的作品,胡波拒绝任何妥协。
后来,朋友们在淘宝上找到了胡波购买绳子的记录,才相信他真的是下定了决心,要和这个一直以来抗争的世界告别。
“我老觉得胡波不该是这个结局,他的抗压能力也没有那么差,毕竟他光考一个电影学院就考了好几年。
如果硬要说原因的话,他倾注三年心血的项目,最终被剥夺了。
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事实。
但常人不会理解他的选择,我也不能,但放在他的身上,可能这个因果就成立了。
”电话中的范超说到后来有些哽咽,“胡波刚出事的时候,好五、六媒体来找我,我都选择了回避,我不想在消息刚爆出来的时候在网路、媒体上造成更多失控的言论,对当事人的父母造成二次伤害。
胡波被遗忘是迟早的事,我现在选择发声,就是希望他能够在大家的脑海中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没有遗言,满洲里的大象一去不回。
· 何其幸运,在这四小时里经历了人生小说集《大裂》中,《大象席地而坐》仅占了短短的篇幅,勾搭了朋友老婆的男主角,在目睹朋友跳楼自杀后来到台湾避风头。
他找到了自己追求的另一个女人,并邀请她一起去花莲看动物园中的一头大象,“它他妈的就一直坐在那,可能有人老拿叉子扎它,也可能它就喜欢坐在那。
”这个荒诞的要求自然遭到了拒绝,独自一人前往动物园的男主角,想要在栅栏里拥抱这头孤独迷人的大象,却成为了它足下的牺牲品。
电影版《大象席地而坐》保留了小说中关于自杀和动物园的部分,把故事的发生地从台湾搬到了中国北方,胡波在叙述中增加了林林总总的人物,从而撑起了一部长达四个小时的电影。
如同小说一样,这是一个关于“伤害”的故事,影片中的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或肢体或言语的呐喊质问着同一个问题,“我们还要活(被伤害)多久?
”彭昱畅饰演的高中生韦布,为了给自己的兄弟出头,失手将同学于帅推下楼梯。
于帅的哥哥于城是远近有名的混混,而不想他自己却摊上了一堆烂事儿——哥们发现他睡了自己的女人,跳楼自杀了。
韦布的女友黄玲与教导主任的关系被一段手机视频曝光,而她冷漠的母亲却无法给她提供更多的慰藉。
与此同时,韦布的邻居老头绝望地发现他的儿子儿媳计划着把他赶出家中,好把他们如今居住的房屋卖了。
不知所措的个体,徘徊在灰蒙蒙的城市街道上,他们在不同的时刻被“满洲里马戏团”的彩色海报所吸引,并想要去那里看那头静坐不动的大象。
遥远的满洲里,虽然只是一张火车票的距离,却以梦幻的姿态,搅动着所有人的心绪。
人物之间疏离僵硬,充满敌意和算计的关系,因为偶然的事件伸发出如蛛丝一般具有无限延展性的网络。
作家黄丽群在《大裂》的序中写道,“在你意识到以前他以捻出漫长的线索,在你意识到以前嗖一下已被卷了进去”。
观看《大象席地而坐》,同样有一种被吸进去的感觉。
胡波在影片中展现了充分的野心,他用4个小时的长度,讲述四组人物从白天到夜晚一天内发生的故事。
230分钟,是对观众的挑衅,但同时,也是一种极大的善意。
对如同《大象席地而坐》这般充满戏剧性又追求日常质感的影片来说,铺垫、勾连、回溯都是极为必要的过程。
所以,即使故事发生在一天之内,他仍旧选择“不省略”的方式去交代所有人困惑与压抑的来源。
胡波电影里的铺垫,是道具的复现(绳子、枪、视频),是人物殊途同归的命运(命案、“你非得跟我一个下场“),是场景从不同视角的刻意反复讲述,是观众跟随人物,亦步亦趋地走在”谁都能搞死你“的大街上。
在一处名叫满洲里的地方的召唤下,他们又各自从烂泥般的生活中挣扎而出,奔赴同一个重点。
在那里,究竟能不能看到大象,谁都不知道。
正如电影中频繁使用的浅焦镜头所昭示的那样,无人能躲过当下,无人能远视来路。
颓丧的生活死死地盯住人物的后背,向前走,只是为了离深渊更近。
胡波曾经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我根本不知道是冲下悬崖,还是安然无恙,对这一生是比较好的解决办法”,这也许是影片所传达出的最大的困惑,也是萦绕在胡波身边最无解的命题。
“大象席地而坐”是一个诗意的隐喻,但诗意无法解救绝望。
“一个教授问渔夫,你懂艺术吗?
渔夫说不懂,教授说,那你生命丢失了一半。
教授又问,那你懂音乐吗?
渔夫说我不懂,教授说,那你生命又丢失了一半。
渔夫反问教授,那你懂游泳吗?
教授说不懂。
渔夫说,我们现在在水中,要是船翻了,你就丢掉了全部的生命。
”教导处副处长在点题中对黄玲说的那个笑话,是幽默,亦是谶语。
胡波用电影表达了他的绝望,而他自己则成为一部更为绝望的电影。
不过,在胡波曾经也向周围的朋友透露,《大象席地而坐》的结尾并非全然绝望,他仍旧试图向观众传达一丝温暖。
巧合,必然,因与果都铭刻在生活的血泊之中。
(感谢范超、瑶瑶、Yiwen所提供的帮助)
文/鲑鱼“自现代以来,人们虽然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权利、科技、文明,但也同时发现自己的无家可归。
人变成一个支离破碎的存在物,且一无所有”
“世界是一片荒原”站在走廊中拖地的少年呆滞地说。
“什么?
”“世界是一片荒原。
这本书里说的。
我很感动。
”下一秒,少年走入办公室,地上的香蕉皮让他滑了一个大跟斗,在地上摔出沉重的闷响。
教导主任的放声大笑中,彭昱畅饰演的韦布转身离开看向天空,丧失了所有语言和表情。
1《大象》的摄影师范超曾问导演胡波,为什么这个片子这么压抑?
胡波的回答是:不压抑,每个人都从彼此身上得到了慰藉。
如果说《大裂》是红色的,那么《大象席地而坐》就是灰色的。
它像一堆疯狂燃烧后熄灭的灰烬,只剩下一缕青烟,荒凉而无聊地飘散在空茫的时间里。
剔除了所有爆裂的愤怒和暴力,灰蒙蒙的色调下流动的,是虚无、茫然、荒谬和彻底的价值颠覆。
在原著小说里,于城想知道那头动物园里的大象为什么一直坐在那。
在小说结尾,胡波这样写道:“等我贴着它,看到它那条断了的后腿。
它看上去至少有五吨重,能坐稳就很厉害了,我几乎笑了出来,说实话我很想抱着它哭一场,但它用鼻子勾了我一下,力气真大,然后一脚踩向我的胸口。
”这里的大象是于城这样一个“被困住的人”的象征。
远方有一头和自己一样动弹不得的大象。
于城想去看大象为什么坐着不动,正是因为他想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当他看到大象断了的腿,仿佛一瞬间看到了自己而悲欣交集,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最后一点生命意义的终结。
当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困境而无能为力,等待他的就只有毁灭了——大象一脚踩向了他的胸口。
然而在电影中,导演进一步扩展了“被困住的人”这一内涵,从而将故事的哲学内核推向了更深更远的层面。
2影片围绕四个主要人物展开。
彭昱畅饰演的韦布,就读于全市最烂的中学,在家受到父亲的嫌弃与鄙视。
因为学校即将与另一所中学合并,面临着失学的风险,前途渺茫。
韦布最好的朋友因为偷了学校小霸王于帅的手机,被其威胁。
韦布相信了朋友“没有偷手机”的谎言并为其出头,在和于帅的对峙过程中,于帅不慎自己跌落楼梯身亡,韦布却因此背上了涉嫌杀人的罪名。
为了逃跑,韦布试图卖掉自己唯一值钱的台球杆来筹集路费。
在路上,他遇到了刚刚失去爱狗的老头王金。
王金和儿子一家住在一起,因为房子太小,儿子和儿媳劝说王金去养老院居住,王金以养老院不让养狗为名一直拖延。
结果,小狗偶然被一只和主人走散的大白狗咬死。
王金找到大白狗的主人求个说法,却被奚落了一顿。
在路上,王金又一次遭到大白狗的主人的报复,偶然路过的韦布试图保护老人而被殴打。
大白狗的主人离开后,老人给了韦布一笔钱,换走了他的台球杆。
筹到钱的韦布找到女生黄玲,试图说服她和他一起走,去满洲里看那头坐着的大象。
黄玲却对韦布的想法不屑一顾,认为他什么都不会,凭什么带她走。
事实上,黄玲和学校的教导主任有着暧昧的关系。
长期缺乏家庭关爱的她,只有在教导主任的家里,才能感受到一点虚无缥缈的自我价值和安全感。
然而有人把教导主任和黄玲在一起的视频传到了网上,教导主任名誉受损痛苦不已,将黄玲赶出了家门。
与此同时,于帅的哥哥于城,当地的黑社会头目,因为睡了朋友的妻子导致了朋友原因不明的自杀。
他找到自己一直追求而不得的女人,告诉她就是因为她的拒绝,才导致他睡了朋友的妻子,又导致了朋友的自杀。
女人对他非常冷淡。
在和女人的谈话中,于城透露了想带她去满洲里看大象的想法,女人觉得非常无聊。
影片最后,他通过小弟找到了疑似害死自己弟弟的嫌疑犯韦布,却决定放走他。
这时,韦布最好的朋友出现,开枪杀死了于城。
影片至此,四个想去满洲里看大象的人,除了受伤的于城,韦布、黄玲、王金终于一起踏上了旅程。
从对剧情的描述可以看出,整个故事充满了偶然、疯狂和冷漠。
没有人理解他们存在的世界,理解事情发生的原因,甚至不理解他们自己行为的动机。
因为偶然,于城心情苦闷之下睡了朋友的妻子;又因为偶然,这件事被朋友发现;同样出于偶然或冲动,朋友选择了在那样一个时间点自杀,虽然他自己也许并不完全理解要自杀的动机。
老人的狗被咬死是巧合;老人和韦布在街上相遇是巧合;卖假票给韦布的票贩子是于城的小弟,又是巧合。
在这一系列无序的事件背后,世界以不可知的方式疯狂运转,而它带给人们的,是迷茫、疏离和阵痛。
在这个世界中,我们看到的是 “异化”的人。
从死于非命的于帅,到教导主任,到黄玲的妈妈,再到大白狗的主人,他们被抽离了一切作为人的温热的情感,不自知地沦为社会暴力和邪恶的一部分,让一切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堕落。
所以我们注意到,在胡波的小说里,所有人都以面目模糊的方式出现,没有形象、没有性格、没有特征,他们像平面内一点,机械地运动寻找出路。
彭昱畅饰演的韦布走出楼道,点燃一根火柴扔向空中,在墙上留下的黑色炭火痕迹像一只只绝望飞舞的黑蝴蝶3胡波在创作上的这些特征反映出明显的存在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风格,而这一趋势在现代电影创作中已经越来越常见。
从《低俗小说》中无缘无故的打劫和暴力,到《燃烧》中莫名黑暗的烧大棚,后工业时代越来越复杂的社会现实呈现出的是彻底的混乱、偶然和无法理解。
存在主义认为,人虽然有绝对的选择的自由,但他面对的未来的生活却是混沌而没有目标的。
这也许解释了“被困住的人”的真正含义。
在世界的荒原上,并不存在一个真正的、有意义的目的地,于是在这片没有方向的最深重的黑暗里,几位主人公只能选择了一个近乎荒诞的目标:去满洲里看大象。
在影片最后,老人曾对韦布说,去了一切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只有不去,才可以做好这里的事。
确实,“这里”和“那里”本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有,那只是因为远方永远存在于想象之中罢了。
这个想象中构筑的现实,为世界保留了最后一道出口和最后一丝希望。
《燃烧》中无故燃起的熊熊大火 因其无目的而显得格外妖冶在胡波的电影里,生命的无目的成为了虚无的根源。
从于城和韦布的对话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韦布说,我没什么事做。
于城说,那你可得小心点。
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什么都不会。
韦布回说,会什么又能怎么样。
在韦布的认识中,技能和一切生命经验都与生命本身的价值剥离开来,因此影片从头至尾,在漫长的长镜头的追踪下,他就像一个幽灵般到处游荡。
在某些时候,愤怒和不甘成为他行为的动机,但这些事件与其说是他受情绪驱使自发的行为,不如说是他感到有必要做点什么的条件性反射。
在帮朋友出头的时候他说,我只是一切都跟着程序走。
韦布唯一会的就是踢毽子,只有踢毽子这件事真正地满足了他内心的需要,帮助他抚平了狂躁的时间在现实生活中掀起的无穷无尽的波澜,在宇宙的一角享受只属于他自己的安宁。
可悲的是,踢毽子在世俗的认知中是无用的,这也就进一步消解了他作为人在一般认知中的价值所在。
韦布踢毽子拿了奖,他说,任何人花大量时间在任何无意义的事情上都能做到。
当“意义”和“价值”完全由外界来定义,那么人也就真正沦为了由外界拨动发条而驱使的机器,在这种情况下,通过努力和劳动取得的任何成就,都不能让人感到真正的满足和自我认同。
这让我想到沈从文的名篇《边城》里的主人公翠翠。
在湘西灵秀的山水中,“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在《边城》中,“生命的无目的”既潜藏着从宇宙洪荒以来亘古久远的野性的生命力,又蕴含着忧伤的无以名状的美。
翠翠像一只小兽一样无知无欲浑然自在地长大,虽经历人世的风吹雨打,却不伤其根本。
这是前现代的乌托邦。
反观《大象》描绘的世界,家庭、社会重重绞杀人性尚存的最后一线生机,绝不允许这样的生命状态存在。
因此,异化的也许并不是人,而是社会对于“人”的定义。
观影当天在影院外拍到的一只小土狗4将一个存在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故事搬上荧幕,胡波面临的挑战是巨大的。
首先,影像不允许人物以面目模糊的方式出现,演员本身都具有强烈的气质和特点,如何让演员的气质与故事契合,同时又让观众感到每个角色都可以是任何人的普遍性,是胡波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在这一点上,对韦布和黄玲两个人物的演员选择上是存在一些问题的。
这两个人物,并没有融入成为一副人物众多的画布里两个面目不清的小点,而是由于带有强烈自我意识的表演显得格外突出。
同样是在影片中扮演性格鲜明又有大量戏份的角色,章宇和黄玲妈妈的表演则要好得多。
其次,电影在情节上的一系列安排仍带有现实主义的特征,也就是说,《大象》整体上仍是偏“实”的,而如何用具体的事件支撑起一种“虚”的气氛和脱离于画面外的庞大世界观,是十分考验导演功力的。
过“实”的剧情让影片在时间的表现上显得线性,而没有了小说中循环往复漫无边际的时间感———这也是所有热衷使用长镜头的导演共同的目标。
蒙太奇导向的是画面意义的确定,而长镜头则使画面意义在时间中发酵与无限扩散。
胡波对配乐的运用显然为长镜头增色不少,每当人物开始走动转场,音乐响起,那一刻,人们仿佛跋涉在无穷的命运中,茫然而不知归处的感受如此强烈,整个世界被一种冥冥的神秘力量包裹。
在布景方面,也许因为预算限制,影片最终选择的是使用大量特写镜头,弱化了人物所在的环境和背景,如果有更多预算,想必以胡波的才华,可以呈现出更广阔而具有永恒感的场景。
胡波作为最有才华的导演之一,一定是高度自觉的。
在他为自己安排的职业规划三部曲中,第一部就是《大象》,四个主要人物,移动镜头,第二部两个主要人物,固定镜头,第三部一个主要人物,封闭空间。
在他对自己的规划中,我们可以隐约猜测到,如果有机会继续拍摄,胡波的电影风格势必会往越来越抽象的风格发展。
在《大象》里,胡波用四个人物,诠释出生命不同状态下的同一性。
四个人物既承托了彼此的困境,又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这在剧本创作中屡见不鲜。
从《红楼梦》里的宝钗和黛玉,《永恒与一日》里的老人与孩子,到《燃烧》里惠美、钟秀和本的三位一体,借由多个人物,同一灵魂的多个复杂侧面得以在同一时空中展现,不同的变奏既互相冲突又互相映衬。
当导演具备了更凝练的技巧和更深厚的功力,就有可能用更少的人物和剧情表达同样丰富的内容。
尾声
剧终恰如胡波生命的戛然而止,影片也在主人公们踏上看大象的旅程后戛然而止。
旅程中途,人们走下长途大巴车,微弱的车灯在地上照出一线光明。
在可见的眼前的世界里,人们踢起了毽子。
远处浓重的黑暗里,突然响起大象一声声的嘶鸣。
将近四个小时死命“堆叠”出一个导演自己眼里最恶心最没指望的世界,每个角色都极尽压抑惨痛,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就是让我觉得太刻意。我呢,永远相信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更不乐意听别人告诉我这世界太操蛋。毕竟绝望永远不是这个粗粝世界尽头的唯一。
太长了,有些哲理性的对话根本没有必要。《大裂》中的篇章融合而成,一丧到底。胡波不缺技巧和对影像的感觉,他缺的是对世界更加包容的认识。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真的难。
@金马55,确实有很猛的地方,但更多时候我必须很努力地去保持注意力让自己不要走神。btw侯孝贤就坐在后边一起看的呀!
不否认影片的艺术价值,小城里某些郁闷的青年、妇女与老人的生活都得到了体现。但是整部影片都透露着一种密不透风的绝望感,角色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是一样,就像电影里的台词反复提到的那样。但展现给观众看,除了丧,还剩什么?(同样是关于绝望的电影,想起来其他类似的电影如《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同样绝望到极致,控诉着这个操蛋的世界,引起共鸣与反思。而这一部只剩下密不透风的绝望的墙,不断地教唆观众死是唯一的出路)
4.5;粗砺生猛中的愤怒烈焰,看完只觉创作者的确再无出路,在荒原世界沦陷之前,代言他的角色们只能在通往满洲里的路上奔赴没有终点的虚无。四条线索几乎都涉及死亡,死亡沉重的阴影裹挟了所有在疯狂、在声诉、在寻找的他们每一个人,脱离命运轨道的离心力遽然网住这群困兽,每个人都在追逐与被追逐。远景虚焦里的外部环境/人物,是难以沟通的失语痴妄;“你懂吗?”出现若干次,最终抵达的仍是孤独地与冷漠世界搏斗。长镜的胶着与黏附,宛如告别这漫长一天之前的最后挣扎。胡波不仅在文本的书写上独具一格,对影像的建构同样也独具控制力,包括摄影和配乐都有很多闪光点;虽然也不无说教的矫饰与情绪延展的矫枉过正,但其勇敢的天真和理想主义,是值得称道的,因此也令人惋惜。
若说死者为大,那对所有在世和不在世的影人而言,都是不公正的。评论区何必要贬低绘画、音乐或舞蹈呢。拍电影、当作家的,哪里都是这么g眼看人低的呢?
人們活著最大的敵人是什麼?從來就不是沒錢、沒愛和疾病,而是無望!去滿洲里看“大象席地而坐”給了某些人一個無望人生的出口。終究,不難了解作者兼導演的胡波為什麼會輕生了。
这电影真的好尴尬啊……看完真的觉得王小帅挺冤的!没看之前有点同情胡波,可能他处在生活的低谷和不顺,然后王小帅助推就导致这样的结果!但是实际上他就和那跳楼的人一样,每月就两三千能不跳吗?是生活让他绝望吧,王小帅是个蝴蝶效应!但是这电影结构松散,要讲的东西和电影的情节一样漫无目的,流水账一样缺乏抓人的东西!有些镜头过长而显得没内容,气氛尴尬!要剪成一个多小时我觉得一点也不难!说真的教父拍了三小时多一部前两部我都觉得太长,看完最后一部总算是醍醐灌顶觉得整部都活起来!但他这电影真不值得四小时!观众接受不了!影院排片也不接受!票房也不会高!王小帅也是倒霉!电影学院的教学也是让人堪忧!
这电影不行。导演过于自恋:所有的角色其实是同一个人,就是导演自己。不管角色年龄职业经历性格心性,说话办事一个调调。都因他缺乏阅历所致。他戾气太重:所有的角色在面对任何问题时,全部在发泄情绪,没有一个人是去解决问题的。如果全世界都欠你的,可能因为你是中二吧。在表现方法上,他表达的东西就那么点儿,浅薄得很,观众一眼就明白了。完全用不着这么冗长,浪费大家时间。人品不知,作品真不行。违心叫好,才是对艺术和对他的不尊重。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阳光消散的日子。
看到了最后做完的版本,好到太好太好了。是的有瑕疵,但是他还年轻啊!这么细腻准确的观察、执行,这么细密的编织和勇敢尝试……那还要怎样!!!
好极了,好极了。
【上师大放映】杨德昌四个小时捅了一刀,如果算上Honey之死和父亲的自我放弃,最多也是三刀。胡波的四个小时,至少捅了四百刀,但其实并没有真正地刀刀命中,反而有点强行把自己带入自己给自己的死胡同。绝望当然是迷人的,但未必有必要。。长镜头好,运用得自成一派。焦点的模糊好,这世界模糊一片,谁是谁根本不重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前所未有的尖锐,毫无缓和的余地。
我本來想說說這部電影,有閃光點也有不足,結果點開短評一看,點讚前幾名一堆大罵導演「狹隘」「怨氣」的,連「女德班」的比喻都出來了,看得我一臉懵逼,這片子是咋了,哪怕不太符合口味,也沒有到需要這麼氣急敗壞的地步吧?而且豆瓣觀眾什麼時候這麼講究積極向上正能量了?這麼一萬人唾罵的電影,總評分又有8分。聯想起電影背後的故事,很難不讓人對這些差評點讚團有陰謀論
学会沟通,好好说话。这片里好像大家都不太会表达,时而声嘶力竭争吵,时而阴郁的沉默寡言,也远没必要将近四小时的时长,只是导演个人的感情宣泄,可以体会但觉得不值得作为一部电影呈现,没啥深度。唯一亮点章宇
我可能很赞赏你,但我更赞赏不自杀的你
首先逝者安息。其次想说,导演很有才华,值得肯定。这种比较灰色的丧风格我很喜欢。他也应该算是中国导演新生代的有风格的一个。最后就是,我希望我们不要因为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离开了就神化他/她/它。客观评价没那么好。
是應該要剪短的,太意氣用事了。喜歡前面,框外或一個彎拐即是死亡,也加強段落鏡的限制下張力。可是多線敘事上,有必要多次交會嗎?交會後的互動又有點婆婆媽媽,整體佈局的節奏是有問題的,也略走入(某種公路電影的成長)套路(寧願完全丟掉);當這個世界本身的建立不夠吸引人,如此開放地漫遊,多少是種折磨。不喜歡音樂,太正能量,感覺胡波未必會這樣選擇;敘事外附加的音色也怪,參考石家莊的環境聲響,可能更適合,更徹底的環繞與無可逃。大量採用段落鏡頭,畫外音自然是延展空間的重點,可惜做得並不精緻,感覺是資源受限。片末的大象叫聲,很像罐頭音效,沒必要,意義上也是多了。看到最後,很難不把電影跟本人連在一起,對胡波的執念肅然起敬,對此片的些許微詞,與其說是批評,不如說是遺憾,早夭的才子。
我,不,喜,欢!评判电影请评判电影本身,不要掺杂进作者真实情况的感情。冗长无节奏,群像片也都不是这样。镜头远处永远模糊(我理解这是设置好的,但很有濒死回光幻境的恐怖感,引起不适),背景声太大穿帮声太多,粗砾到不满而怨愤。我承认长镜头很好,很多镜头视角很棒,比如最后以孩子视角跟着姥爷在候车室穿行。但,人物台词过于文绉,我就是石家庄人,我认识井陉人,我理解现实电影拍摄困境,可都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或者东北话,实在太假(面馆老板井陉口音瞬间真实),人物行为动机和说话上下文都完全不合理,硬伤太多,怎么就找到旮旯角,从哪弄的枪?为了丧而丧,所有人都在暴戾,吵架,咆哮,统称:【不好好说话】拒绝为这种虚假投入感情。PS.没看出章宇和彭昱畅演技好,彭有表情变化吗?章只能说稍微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