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中,麦克在回顾自己失败婚姻、疏远的父女关系时,对自己的女儿说,“我不够坦诚,我对任何人都不曾完全坦诚”。
这是成年麦克说的唯一坦诚的话。
当少年麦克遇到汉娜的时候,他被后者所吸引。
尽管汉娜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可是在少年麦克的眼中,她几乎就是一尊女神。
这时的麦克,尽管肤浅,却完全是真诚的。
他对汉娜的爱慕是由性欲驱动的,但在与汉娜的交往中,这性欲又借着汉娜的推动,把他引领向某种更崇高的东西。
少年麦克本能的感觉得到,他和汉娜的关系并不仅限于床第之欢,这种关系让他的整个人生都有了意义。
多么美好的爱之初体验!
虽然它是不见容于时人的不伦之恋。
我们可以想象,汉娜的突然消失,对少年麦克的打击有多大。
不仅是一段初恋就这样嘎然而止,而且那种由爱引导的对人生意义的发现,也忽然间烟消云散了,没人给过麦克一个解释。
就这层意义来说,我们也许可以指责汉娜对麦克一生的爱情和婚姻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这只是对汉娜与麦克关系的最为肤浅的分析。
无论汉娜曾怎样刺痛过麦克的心,他在对待汉娜时都可以有其他种选择。
麦克实际作出的选择,证明了他既不够真诚,又不敢承担责任。
当麦克在法庭上发现汉娜是个文盲的时候,他本可以为汉娜作证,使她免受终生监禁的严厉惩罚。
麦克选择了不作为,一个方便的借口当然是为汉娜保守秘密——既然汉娜本人显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文盲,那么还是遵从她的意愿为好。
可是,不要忘了,麦克是个法学院的学生,对他以及周围的很多人来说,这次审判的意义就在于伸张正义。
麦克明显看出了其他几位被告是在合伙算计汉娜让她背黑锅,在这种情况下,让汉娜一人承担罪责,显然不符合正义的要求。
就此而言,麦克不作为的选择,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问题还不止于此,我疑心为汉娜保守秘密对麦克来说只是一个应付自己良心的借口,他不作为的真正原因是为自己保守秘密——对一个法学院的学生来说,在中学时代和一个纳粹女看守(而且还是个文盲)发生过不伦之恋,绝对是一件难堪的事情。
如果说对法庭审判时麦克作出选择的动机只是一种凭空猜测的话,那么麦克给汉娜朗读、录制磁带其实更能说明这个男人的不负责任。
麦克并不是在汉娜一被判入狱马上就给她朗读、录制磁带的。
相反,那是在汉娜入狱很久以后的事情。
当时,麦克的婚姻遇到了麻烦,他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回到故乡。
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回忆起了尘封的少年情事,汉娜在他脑海里忽然又鲜活起来。
刻薄一点说,他的朗读行为不过是在把玩一颗夹在书中的枯叶,也许看上去他对那颗枯叶呵护备至,但是他珍视的仅仅是自己的回忆,丝毫没有让枯叶复活的意思。
当汉娜终于服完了刑期,就要出狱的时候。
麦克起先并没有打算去见她,后来终于动了恻隐之心以后,在与汉娜见面时候,仍然是一幅高高在上的嘴脸。
没有人会指责麦克不再爱汉娜,但是既然作为唯一的联系人去和汉娜见面,麦克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要求汉娜对奥斯威辛的经历作出反思和交待——无论是作为一个曾经的情人,还是作为一个知晓汉娜秘密的人,这样做都过于残忍。
这不啻于对汉娜说,“你是个有污点、隐藏过污点的人,你不配得到我的爱。
”在我看来,汉娜对麦克的回答极为高贵:“在我入狱之前,我从未反思过。
现在我怎么想已不重要。
死了的已经死了。
”这个回答,一方面含蓄的感谢了麦克对他所做的一切,承认了自己在狱中的反思;另一方面也拒绝了麦克那种虚伪的优越姿态——既然你心中已经无爱,与死人又有何差异,我的所思所感对你已经无所谓,我宁愿不说。
汉娜刚一见到麦克的时候,说他“已经长大了”,而当她最终回应麦克的时候,她叫他“孩子”,这真是恰到好处的鄙视。
成年麦克是汉娜的对立型人物:他受过良好的教育,refined and polished。
影片中两次提到《奥德赛》,不无深意。
奥德修斯正是一个心多机窍的人,麦克同样如此。
受过教育、有文化的人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往往被过多的纹饰遮蔽,不能或不敢去面对生活的真相。
用卢梭的话来说,“野蛮人过着他自己的生活,而真正的社会人则终日惶惶,生活在别处”。
也许,汉娜和麦克正代表了卢梭笔下这“野蛮人”和“文明人”对立的两极。
文学对汉娜来说是打开新世界大门钥匙,而对成年麦克来说,它只是躲避真实生活的掩体。
题记:人性之初是本善还是本恶?
这个问题争论了几千年。
在我看来,人性之初本纯,他没有善恶的概念,当一切的原始形态被文明与法规禁锢之后才有了善与恶,从那一刻开始人性变的复杂,那些纯洁的原始状态被文明所利用,于是人性的罪恶也就慢慢开始……《生死朗读》要表现的思想内涵太复杂,同时也异常深邃。
它直接考问的是人类社会中所谓的文明规范对原始状态下人性单纯的欺骗和剥削。
影片分前后两个部分来讲述,前50分钟叙述汉娜和麦克的相遇、相爱以及精神和肉体上的直面交流。
镜头伴随着那些赤裸裸的做爱画面和凯特.温丝莱特硕大成熟的乳头缓缓的展现在观众面前。
麦克瘦弱的少年躯体和朗读书本时那单纯的眼神更让人觉得这是一部婉约别致的情色电影,这样的故事很容易被认定为是一种畸恋,而汉娜的这种行为也无可厚非的可以被认定为是猥亵少年,即便是定义为诱奸也似乎并不过分。
但是影片后半部分突然风回路转,这个爱情故事却涉及到了比爱情主题更高的内容。
男孩无意间邂逅的汉娜在消失多年之后出现在了二战战犯的审判席上,她同其他几位妇女一同被控告参与了对犹太人的屠杀行为。
尽管我们在影片中没有看到屠杀的画面,但是这种指责却比利剑更加具有穿透力,这把利剑所选择的刺入点是战争年代中那些最普通的妇女,像汉娜这样的妇女。
她们软弱、没有依靠、甚至没有文化,然而却在无知的情况下完成了一次次惨绝人寰的罪行。
与受害者相比,到底谁的经历更具有悲剧性?
汉娜得用自己的一生来反省自己犯下的罪,而偏偏这样的要求对于一个文盲来说又显得如此矛盾。
对于屠杀主题的谴责以及反思是麦克与汉娜这段爱情纠葛的插曲,男孩爱上了汉娜,他的爱人犯下了最令人震惊的罪,在法庭上还遭遇了其他共犯的联合指控,男孩有能力证明这种指控是不实的,但是汉娜自己却认罪了。
汉娜不愿意别人知道她是一个文盲,就像麦克说的,她害羞。
汉娜不希望别人知道她不识字,她希望自己能够像普通人一样被对待。
汉娜是个怎么样的人?
毫无疑问她是个文盲,她是个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普通妇女,她的爱和思想是单纯的,单纯到原始,单纯到让人害怕。
你可以说她是在勾引年少的麦克给她提供性服务,交换的条件是给她朗读书本。
你可以说她毫无人性的听从纳粹的指示和命令残无人道的看着那300余犹太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活活烧死而没有伸出救援之手。
但她是个未被遁化的人,一片白纸,她知道自己没有知识没有文化,所以她会在这个世界上茫然无知,她面对别人对她的指控和卸赃显的无从还口,她只是直白的对法官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作为文盲的汉娜,她无法意识自己所做的工作意味着什么,更不可能知晓集中营的意义;纳粹的本质在希特勒统治下有几人认清,有几人大胆说‘不’又有几个人大胆的揭露纳粹的罪行,汉娜和千万普通的德国大众一样,被德国政府的愚民政策所接受着、执行着。
而在战后清算纳粹罪行时,她成了被告;而其他那些有文化的被控者,把自己当年的罪行全部赖在一个文盲的女人身上,这就是所谓的文明者对原始者的强奸和栽赃。
然而,正因为汉娜渐渐有了文化的熏陶,在与迈克的‘爱情交往’中,迈克给她朗读的书,她被书中的话语、故事、事情而感动……,她已经不再认为自己曾经做过法西斯的帮凶出于无知,她的良知被启蒙了,因此她不戳穿 “签署”文件是个假证据——那时候她根本不会写字呀。
她接受惩罚,心里已经明白,自己是有罪的,即使那只发生在自己还是无知的时候…… 执行罪恶!
忠于职守、俯身听命、严格服从在现实中,似乎无可厚非;但如果这样的生活信条,与人类的基本价值(普世价值)发生冲突,尤其是威胁到他人自由和生命时,你依然只是机器的一部分,就是对人类的犯罪。
无论“知识文盲”还是“思想文盲”,理应走上被告席——有时候是自己的良心法庭。
《生死朗读》原著的作者本哈德.施林克对文明与原始是善是恶给出的答案是文学性,是抽象性的;但我想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二战中被洗脑的不仅仅是没有受过教育不识字的普通民众,我们中国在文革中的红卫兵小将们也有起码的道德基础。
而日本,在炮火中推进"大东亚共荣圈"之时更是上下一体的团结,至今不悔。
知识的获取,的确能够帮助人意识到历史的罪恶,于是安娜终于再见麦克时说"我学会了阅读";但无知并不一定是罪恶的起源,相反,恰恰是文明者的罪恶带给人更深的触动,文明者对无知者的利用是最大的犯罪。
就像毛主席所说的:“知识越多就越反动”。
是啊,反过来说,知识越少就越能被利用,多么具有讽刺的一句话啊。
大约是1999年的夏天,我那时正在北京一所法学院做大二学生。
一天晚上,学校4号阶梯教室有一个日本青年学者来做讲座,讲的课题是战后日本司法改革。
演讲完毕后,照例是讨论时间。
不知道怎么的就扯到了日本参拜靖国神社,否认战争罪行,不肯谢罪的问题上了。
一时间学生群情激奋,大有这个“日本鬼子”说个不爽的字眼就要揍他的架势。
这时这个“日本鬼子”问了那个提问的同学一个问题:“请问这位同学,您是那一年出生的?
”“1980年”学生回答道。
“哦,那么您是在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出生的喽?
”,“是的”学生。
“那么我请问您,您会因为贵国建国以来的文化浩劫向陈寅恪、熊十力、老舍等许许多多知识分子谢罪吗??
”“不会。
”学生“为什么?
”鬼子“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学生“我今年44岁,是昭和30年(应该是1955年)出生的,离战争结束已经10年了,现在主导日本的人大多都是战后出生的,即使是战前出生的,在战争中也都是小孩子。
请问我们这些根本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为什么要谢罪。
我们这些战后一代人有罪吗?
”鬼子“你们的民族犯了罪,所以你们。。。。。
”学生“那么贵国的文化浩劫不也是一个民族犯下的罪行吗?
难道你们真的认为只是那么4个坏人(大概指四人帮)创造了可以说是一场人类的浩劫吗?
”当时对我的震撼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我真的没有从这个角度审视过文革。
是啊,我们这些80后、乃至90后有罪吗?
这个问题荒谬吗?
去年我在逛书店的时候发现一本叫《朗读者》的小说。
当时这本书还没有火爆起来,我看了作者本哈德.施林克的简介——法学博士、德国北莱茵威斯法伦州宪法法院法官。
可能由于相似的学术和职业背景让我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刚好这本书也在打折,我就买了一本回家。
等我一气看完这本书,我突然回忆起了前面那件往事。
这本小说可以说是一本二战反思的力作。
同时它也涉及到了爱欲、实证法哲学与新自然法哲学的冲突,但最根本的是讨论了一个古老的话题“罪与罚”。
昨天在电脑上看完了电影《朗读者》,我觉得拍的很好,把小说的精华拍出来了。
本来早就想写一篇《朗读者》读书笔记了,今天在电影的感动下,我结合电影和小说来说说自己的一点感想。
这部小说首先是一部讲述爱情故事的小说,它讲了少年伯格在他十五岁的那一年,偶遇并结识了三十六岁的妇女汉娜,在3次短暂的接触后,他们发生了关系,成为了情人。
有朋友问我伯格为什么喜欢汉娜,他们之间有爱情吗?
朋友的观点是,汉娜爱上了突然闯入她生活的阳光男孩,而伯格对汉娜可能更多的是生理性欲使然。
我不赞同这个观点,恰恰相反,我认为是汉娜突然闯入了伯格的生命中,伯格被汉娜独特的生命气质所吸引。
是伯格爱上了汉娜,而且从此再也没法从这种爱中自拔出来,他生命从此再也没有为其他女人敞开过。
我这么说有证据吗?
有的,电影里面伯格偷看汉娜穿丝袜那一幕,很多人认为伯格是被肉欲所吸引,但小说明明白白的把伯格的心理写出来的,只是电影不容易表达而已——“另一个谜是在厨房与门廊之间所发生的那一幕情景本身。
为什么我不能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她的身体很强健,极富有女人味,比我曾喜欢过的、博得我的青睐的姑娘们的身体丰满。
我相信,要是我在游泳池看见她的话,她不会引起我的注意。
她也不像我曾经在游泳池见过的姑娘们和妇人们那样裸露。
另外,她也比我梦想的姑娘们年纪要大得多。
她有三十多岁?
人们很难估计出自己还未曾经历过的,或尚未达到的年龄段的人们的年龄。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体本身,而是她的姿势和动作让我目不转睛。
我请求我的女友们穿长统袜,但我不想解释我的请求,我不想告诉别人那个令我迷惑不解的、发生在厨房与门廊之间的那一幕情景。
这样,我的请求就成了寻求肆无忌惮的情欲、寻求高潮的一种愿望。
一旦我的这种请求得到了满足,它也是以一种卖弄风情的姿态出现,并非那种让我目不转睛的姿态。
汉娜并没有拿姿态,没有卖弄风情,我也不记得她曾拿过什么姿态、卖弄过什么风情。
我只记得她的身体、她的姿势和动作,它们有时显得有点笨重。
但那不是真的笨重,那是她让自己回到了内心世界,那是她不让由大脑所支配的任何命令来干扰她这安静的生活节奏,那是她完全忘却了外部世界的存在。
这样的忘却外部世界的情形还体现在她那次穿长统袜的姿势和动作上。
但那一次,她的动作并非慢慢腾腾,相反,它非常麻利、妩媚和具有诱惑力。
但诱惑人的不是乳房、屁股和大腿,而是吸引你进入她的内心世界而忘却外部世界的一种力量。
”对汉娜来说,一开始伯格只是生命中的一个男人。
汉娜对伯格反而是从性欲开始的,因为“小家伙”什么都不懂,也没必要和他谈了自己的过去。
汉娜害怕谈论自己,但她又渴望爱欲。
伯格这样的小男生无疑是最佳人选。
那么汉娜爱伯格吗?
汉娜爱伯格的。
她的爱应该始于收到伯格的录音开始,当她觉得自己被世人抛弃,生命枯萎的时候,“小家伙”没有忘记她,他的爱依然是那么炙热,虽然伯格从来不来看她,给她写信或打电话。
“小家伙”重新点燃了她生命的热情,让她看到了救赎的希望。
影片还有一个让人不容易看懂的地方就是——汉娜为什么要离开。
没有看过小说的人,可能都不明白,电影把这个细节表现的很隐秘,可能导演觉得大家应该都读过小说。
小说是这么说的——“游泳池里又变得和往常一样:做作业,打排球,聊天,调情。
我已记不得了,当我抬头看到她的时候我正在做什么。
她站在离我二十到三十米远的地方,穿着一条短裤,一件开襟的衬衫,腰间系着带子,正向我这边张望。
我向她回望过去,离得太远,我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
我没有跳起来向她跑过去,我脑子里在想,她为什么在游泳池里?
她是否愿意被我看见?
她是否愿意我们被别人看到?
我是否愿意我们被别人看到?
因为我们还从未不期而遇过,我该如何是好?
随后,我站了起来,就在我没有注视她的这一眨眼的工夫里,她离开了。
第二天她不在了。
”电影里是有这个场景的,但是没有出现汉娜的镜头。
汉娜是因为伯格没有在公共场所和她打招呼而离开了。
很显然,汉娜认为伯格害怕别人知道她和他在一起。
汉娜受到了伤害。
那么伯格的犹豫,是不是伯格对汉娜的爱有所保留呢?
我认为不是的,小说写的很清楚,一个从来没有恋爱过,对汉娜生活、经历、喜好一无所知的15岁的男孩,他在突然与汉娜不期而遇,“我该如何是好?
”。
各位回忆一下自己的初恋,这种复杂的心理,应该不难理解。
如果我喜欢的女孩突然和我说“你嫁给我吧”,那一刹那我也会有“该如何是好?
”的问题。
不是我有所保留,而是我与生俱来的生命气质决定的,但凡生命感觉比较敏感的人可能都会在爱中“犹豫”。
最典型的就是卡夫卡,这位先生订婚——解除婚约,来回折腾了好几回。
爱的“犹豫”不是保留,而是敏感的心感受到那喷薄欲出的激情的巨大能量,他被这种力量所震慑,在爱的力量面前短暂的晕眩。
那么汉娜为什么会怀疑伯格的爱呢?
这一误会为何发生?
我认为这就涉及到本片的核心问题“罪与罚”小说很大一部分讲审判,汉娜因为在纳粹统治时期做过集中营的看守,因此在战后被审判,这场审判在法哲学领域是非常著名的,他直接促成新自然法哲学的复兴。
电影中,汉娜以执行当年的法律来抗辩,她认为自己无罪,因为当时的法律就是这样的,她只是执行法律,维护当年法律所确定下来的秩序。
这也就是法哲学中实证法哲学主张的 “恶法亦法” 。
然而通过纳粹的暴行,人们开始反思,难道大量屠杀犹太人的法律有存在的理由吗,难道法律可以无视正义、自由、人权等理念吗?
19世纪被“奥卡姆剃刀”剃除的形而上的概念重新回到法哲学领域。
大家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在国家法律之上依然有法律也不可剥夺的权利,如自由、平等、公正等等。
汉娜正是因为执行了违法自然法的法律,因此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小说的作者虽然是法学家,但他并不是想用小说来讨论法哲学的问题,他不是在这个层面讨论“罪与罚”。
他探索的是更为深沉的“罪与罚”。
集中营的经历时刻的压迫着汉娜,她害怕别人知道自己的经历(包括她不识字,这个问题我以后再说)、她不敢和什么人深交,因为那不可避免的让他人看到她的过去,因此她独居寡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电影结尾监狱长给伯格的电话可以知道)。
这种压抑让她时常产生自己被人抛弃歧视的感觉。
在游泳池汉娜认为伯格疏远她,这不是偶然的事件。
汉娜的历史包袱即使没有这次的相遇,迟早有一天也会发生同样的误会。
即使永远没有这样误会的事件出现,汉娜知道伯格永远深深爱上了自己,她也会离开伯格。
因为她背负着历史的包袱是没法和伯格在一起。
爱代表着相契,而这是汉娜害怕的。
她的过去犹如让自己染上了麻风病。
影片的结尾,伯格终于来到监狱,看见了白发苍苍的汉娜。
汉娜抬头看见伯格,眼神中流入出被爱所救赎的生命之光。
那一刻我眼睛湿润了。
而伯格更多的是压抑,当汉娜伸出手,想让伯格握住她的时候,伯格再一次“犹豫”了。
是啊。
这个从他15岁就开始让他魂萦梦绕的女人在又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再一次遇到了“该如何是好?
”的问题。
朋友说这证明伯格的虚伪。
我不这样认为,如果伯格已经不在乎汉娜,他有必要这么压抑吗。
就我的经验来说,如果我不在乎一个女孩了,我反而可以和她很好的沟通,因为放下了所以就不在沉重。
然而伯格始终在一种让人窒息的压抑中艰难的靠近汉娜,这种阻力恰恰来至于伯格对汉娜不可抗拒的爱。
汉娜再一次误会了,原本被燃起的生命之火在汉娜的眼神中暗淡下去。
伯格走了之后,汉娜选择了自杀。
我看网上有评论说,汉娜通过坐牢和自杀,最终得到了救赎。
虽然这种乐观给人带来一种安慰,然而我认为汉娜恰恰是因为失去了救赎的希望而自杀的。
伯格从15岁就爱上她,在她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一如既往的给她寄送朗读小说的录音带,有这样一个男人用这样一种巨大的爱(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一直支撑着她,为什么汉娜不敢相信?
还是前面说的“历史的包袱”,她自己就没有原谅她自己,所以她不相信还有人能原谅她,爱着她。
这应该才是作者所要表述的“罪与罚”。
《朗读者》电影剧本文/[美国]戴维·黑尔译/吉晓倩内景,迈克尔的公寓,柏林,白天,字幕1995年。
一处冷色调的现代公寓,房间充斥着玻璃。
迈克尔·伯格在做早餐,摆设两人餐桌。
他五十一岁,黑发,性情阴郁。
他的一举一动,都刻意轻悄悄的,偶尔向卧室投去一瞥,是为了查看一下自己是否弄出了太大的声响。
他在煮一个鸡蛋。
他把鸡蛋从滚水中捞出,放入擦得闪闪发亮的干净盘子。
迈克尔把沾上蛋黄的蛋杯和盘子放进水槽。
他的早餐吃完了。
然后,他尽力轻手轻脚地打开水龙头放水。
卧室门开了,布里吉特赤身裸体走了出来,她比他年轻几岁,颇有风韵。
字幕结束。
布里吉特:你没有叫醒我。
迈克尔:你在睡觉。
布里吉特:你任由我睡觉是因为你受不了跟我一起吃早餐。
话里有几分认真的意思。
迈克尔不为所动。
迈克尔:无稽之谈。
我给你煮了一个鸡蛋。
瞧见了吗?
迈克尔亮出一个盛在蛋杯里的煮鸡蛋,仿佛是魔术师凭空变的戏法。
他把鸡蛋放在餐桌上。
迈克尔:如果我不想看见你,我就不会为你煮鸡蛋了。
喝茶还是喝咖啡?
布里吉特再次从卧室里出现,这次是身穿晨衣。
她说的依然半是戏言,半是真话。
布里吉特:有没有哪个女人待的时间够久,最终弄明白了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迈克尔暗自微笑。
布里吉特:你今晚做什么?
迈克尔:我去看我女儿。
布里吉特:你女儿?
你从没提过她。
迈克尔:是吗?
她已经在国外待了一年了。
你刚才是说要茶吗?
内景,迈克尔的公寓,柏林,白天布里吉特离开时迈克尔亲吻她的脖颈。
布里吉特:我走了。
替我向你女儿问好。
迈克尔关上公寓门,转身走到敞开的卧室门前。
他看着昨夜缠绵之后的一片狼藉,然后走到窗口向外眺望。
一辆黄色的轻轨列车驶过。
内景,有轨电车,白天1958年12月。
年方十五岁的迈克尔坐在有轨电车上。
他身穿一套做工考究的西装,是捡的别人的旧衣服,很不合身,脚穿双色皮鞋,一头乱发。
满脸是汗。
一个女人盯着他看。
他显然身体不适。
内景,迈克尔的公寓,白天1995年。
迈克尔站在窗口向外眺望。
内景,有轨电车,白天1958年。
迈克尔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拉响车铃,在下一站下了车。
内景,迈克尔的公寓,白天1995年。
迈克尔关上窗户。
外景,车站路,白天1958年。
下雨了。
迈克尔走在街上,看上去越来越难受。
有一道拱门通向一个院子,他突然冲进拱门门洞里避雨。
他开始呕吐。
在他对面是一个木材加工场,朝向院子。
一个身穿工作服的有轨电车售票员从旁边经过。
迈克尔侧着身体,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他用手捂着嘴。
她把票钳放到人行道上,抓住他的胳膊。
汉娜:喂。
喂!
汉娜·施密茨发色灰黄,年纪在三十五岁上下。
她消失了。
他又难受起来。
她再次出现,手里拎着一桶水,冲洗人行道。
她用湿布擦他的脸。
然后又接了一桶水。
汉娜:喂,孩子。
喂。
迈克尔: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
汉娜毫不费力地扶起迈克尔,让他把头靠在她的胸脯上。
迈克尔依偎在她的怀里,慢慢止住了啜泣。
他抬起头。
汉娜:你住在哪儿?
外景,街道,白天汉娜和迈克尔不紧不慢地走在一条街道上。
街道上散立着新建筑的脚手架。
汉娜拿着他的书包,拽着他的胳膊。
外景,鲜花街,白天他们沿着街道向上走。
现在飘起了雪花。
迈克尔停在他家的公寓楼前,仿佛担心她会进去。
迈克尔:就是这儿。
我现在好了。
谢谢你。
汉娜:好好照顾自己。
迈克尔笑了笑,表示感谢,进去了。
汉娜独自留在门外。
她环顾四周,皱起眉头,走了几步,在十字路口举棋不定地停了下来,想确认自己来时走的是哪一条路。
迈克尔转身观察她,对她的彷徨很是好奇。
内景,伯格家的公寓,鲜花街,夜卡拉·伯格在厨房炉子前。
她为全家人端出晚餐,摆放在一处传统式公寓的圆桌上。
头顶悬着一盏五支蜡烛的黄铜枝形吊灯。
迈克尔的父亲彼得已经开始谢顶了。
他一向心不在焉。
他默不作声地用餐,他的沉默予人一种压迫感。
迈克尔的身旁坐着他的哥哥托马斯,十八岁;还有他的姐姐安吉拉和他的妹妹艾米丽。
迈克尔把书放在面前,他没有碰食物。
卡拉:我很为他担心。
他的样子太可怕了。
彼得:这孩子说他不需要看医生。
艾米丽:他需要。
迈克尔:我不需要看医生。
彼得:那就好。
卡拉露出责备的神色。
卡拉:彼得。
彼得:我们不要为此争论。
人们必须为他们自己的生命负责。
内景,卧室,伯格家的公寓,白天迈克尔躺在单人床上,满脸通红。
卡拉跟一位年老的医生站在一起。
医生:告诉我,你多大了?
卡拉:迈克尔是十五岁。
医生:是猩红热。
他得卧床休息,至少几个月。
迈克尔翻了个身,枕头上后脑处湿了一块。
他由于高烧而精神恍惚。
感觉到门口似乎有什么人,他转过头去,是艾米丽。
但是卡拉的胳膊立刻伸过来把她拽走了。
卡拉:别靠近。
会传染的。
他们消失了。
门关上了。
从走廊里传来医生的声音。
医生:烧掉床单。
彻底隔离。
至少三个月。
内景&外景,伯格家的公寓,白天1959年。
3月份一个出太阳的日子。
迈克尔的床被移到打开的窗户边,让他晒晒微弱的阳光。
他坐在床上,摆弄集邮册。
卡拉在他背后走来走去,收拾房间。
卡拉:你感觉如何?
迈克尔:好些了。
顺便说一句,我想告诉你,我发病的那一天……一个女人帮了我一把。
那条街上的一个女人。
卡拉:她帮了你?
迈克尔:是的。
她把我送回了家。
卡拉:你有她的住址吗?
外景,车站路,白天迈克尔拿着一小束鲜花站在街上。
他困惑地看着一排仅标有数字的门铃。
木材场很忙碌。
工人们从楼里出来。
内景,楼梯与楼梯平台,车站路,白天迈克尔登上楼梯。
楼梯一度很气派,现在日渐朽旧——铺着绿色的漆布,涂着褪色的红油漆。
从一个敞着门的小公寓里传来伤感的歌声。
汉娜正在里面熨烫衣物。
她穿着一件蓝底红花的无袖罩衣,头发束在脑后。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
汉娜:进来。
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公寓里什么装饰也没有。
并排的两个小房间。
一个炉子,一个水槽,一个浴缸,一个热水器,一张桌子,几把木椅。
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阳台门给房间透亮。
汉娜继续熨衣服。
迈克尔:我给你带来了鲜花,向你表示谢意。
汉娜:放在那儿。
迈克尔把花束放在水槽边。
汉娜在桌子上铺着一块毯子和一块布:没有什么能打乱她的节奏,她一件接一件地熨烫,然后叠好,放在椅子上。
迈克尔:我本该早点儿来的,但是我在床上病了三个月。
汉娜:你现在好些了吧?
迈克尔:谢谢你。
汉娜:你一直体弱多病吗?
迈克尔:哦,不是。
以前我从未生过病。
真没想到生病这么烦人。
无事可做。
连读书都不行。
汉娜继续熨烫衣物。
他逐渐像她一样习惯于这种沉默了。
她开始熨烫一条短衬裤。
他盯着她前后移动的裸露的双臂。
她看起来心胸开阔,身体强壮。
处在别人的目光之下依旧泰然自若。
她放下一条短衬裤,接着开始熨烫另一条。
然后她拿起熨斗。
汉娜:我得去上班了。
我跟你一起走。
你在门厅里等一会儿。
我换衣服。
迈克尔走到门厅。
厨房门开着一道小缝。
汉娜脱下了罩衣,穿着绿色的衬裙站在那里。
她的长筒袜搭在椅子背上。
她拿起一只长筒袜,翻卷过来,把小腿和膝盖处抻平,挂在吊袜带上。
她伸手去拿另一只。
两腿之间赤裸着。
迈克尔目不转睛地盯着。
汉娜似乎浑然不觉。
但是在她要穿另一只长筒袜的时候,她看了他一眼。
她放下裙摆,站直身子,盯着他。
他面红耳赤,然后慌慌张张地向楼梯跑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内景,楼梯,白天迈克尔羞怕交加,跑下楼梯,冲出前门。
外景,院子,白天迈克尔飞奔出去,甩上了大门。
工人们好奇地抬头看他。
内景,卧室,黎明迈克尔躺在床上。
外面有轨电车驶过的声音传来,迈克尔抬眼仰望。
外景,街道,黎明电车在安静的街道上行驶。
内景,卧室,黎明迈克尔从床上起身,飞快地穿上衣服。
内景,电车,白天迈克尔捧着一本书作为掩护,心醉神迷地观看汉娜检票。
她高声报出下一站的站名。
她在工作,没有注意到他。
外景,车站路,白天迈克尔站在汉娜住处的街道对过。
他对于是否进去犹豫不决。
木材场工人们在装车。
他等他们收工之后才溜进大门,走向楼梯。
内景,楼梯平台,汉娜的公寓,白天迈克尔坐在第一个楼梯平台的台阶上。
汉娜突然站到了他背后,仿佛是凭空冒了出来。
她身穿工作服,手里提着一篮子煤块,另一只手里是煤桶。
她神色疲惫,但是看到他并不惊讶。
汉娜:楼下还有两个桶。
你去装满煤块,提上来。
汉娜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去。
他紧张了一霎,仿佛有身体接触。
但是她走开了。
内景,地下室,白天迈克尔打开门。
打开一盏暗淡的灯。
有一段木梯通向暗处的一大堆煤炭,是从街道上倾倒进来的。
他走下木梯,捡起一个桶。
他去挖煤堆,煤堆立刻坍塌下来,扬起一片黑灰,盖住了他。
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汉娜正坐在餐桌旁喝牛奶。
她已经脱掉了外套,松开了领结。
迈克尔拎着两桶煤进来,脸庞和衣服都脏兮兮的。
她放声大笑。
汉娜:你看上去太滑稽了。
瞧瞧你自己这副模样,孩子。
迈克尔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但是她已经站起身来,走向厨房角落里的浴缸。
汉娜:你不能就这样回家。
把你的衣服给我,我给你放水洗澡。
汉娜打开水龙头。
厨房有一个热水器,热气腾腾的水流了出来。
迈克尔脱下毛衣,停住了手。
汉娜:怎么,你总是穿着裤子洗澡吗?
汉娜接过他的毛衣,走去打开阳台门。
他继续脱衣服。
她把他的毛衣搭在阳台栏杆上。
汉娜:没事儿,我不看。
事实正好相反,她转身径直向他走来。
迈克尔全身赤裸。
汉娜把他的衣服从椅子上拿起来。
他迈进浴缸。
她走向阳台。
他把全身浸入水中。
汉娜出去了,在外面抖搂他的衣服。
当他从水下冒出来时,她已经把衣服放回到椅子上。
她拿起洗发水递给他。
汉娜:洗洗头发,我给你拿条毛巾。
迈克尔洗头。
然后又没进水里。
当他再次冒出来时,汉娜正举着一条浴巾。
他走出浴缸,转过身去,免得被她看到自己的勃起。
她从背后裹住他的身体,擦干。
然后她让浴巾滑落到地上。
她倚靠到他的背上,他发觉她也是赤裸的。
他转身面对着她。
汉娜:所以,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
迈克尔敬畏地看着她。
迈克尔:你真是美得不可思议。
汉娜:哦,孩子,你真会说话。
她立刻搂住他。
他们接吻。
迈克尔躺到地上,汉娜在他身上。
她自始至终凝视着他的双眼。
他无法承受,闭上了眼睛,高潮即将到来,他开始喊叫。
她用手掩住他的嘴,压下他的声音。
内景,餐厅,伯格家的公寓,夜晚一家人在用餐。
迈克尔坐在桌旁看着他们吃饭,想的却是他与汉娜的缠绵。
彼得:你让你妈妈很不安。
迈克尔:还要再说多少遍?
我已经说过我很抱歉了。
彼得:你把她吓坏了。
迈克尔:又不是我的错,我迷路了,就是这样。
这就是我晚回家的原因。
我能再来点儿炖菜吗?
他伸手去盛炖菜。
托马斯继续用餐,脸上现出轻蔑的神色,不屑于加入这场争执。
艾米丽:人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家乡迷路?
迈克尔:医生说我应该走走路。
艾米丽:那又怎么样?
迈克尔:我是想去城堡,却走到了体育场。
艾米丽:它们的方向正好相反。
迈克尔:这不关你的事。
艾米丽:他在说谎。
卡拉:他没有说谎。
迈克尔从不说谎。
卡拉宽厚地笑了笑。
艾米丽知道她是对的。
他们继续吃饭。
过了一会儿,迈克尔开口了。
迈克尔:爸爸,我已经决定了,我明天想去上学。
卡拉:医生说你还需要再待三个星期。
迈克尔:我要去。
卡拉:彼得?
彼得:如果他想回学校,那就去吧。
迈克尔几乎无法呼吸,仿佛生命中某个决定性的时刻已经到来。
彼得看着他,似乎对正在发生的一切了然于胸。
外景,学校,白天一栋巨大的褐砂石建筑。
正是放学时间。
迈克尔冲在最前面,他匆匆忙忙地向朋友们挥手道别,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内景,楼梯和楼梯平台,车站路,白天迈克尔飞奔上楼。
汉娜公寓的门半掩着。
他把门推开。
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汉娜在水槽旁。
迈克尔猛然冲了进来,一面撕扯自己的衣服,一面拥抱她,他脱下裤子,把她抱到水槽上。
他大约二十秒钟就结束了。
汗流浃背地站着。
汉娜:好了,孩子,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
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他们在床上。
他躺在她身下。
汉娜引着他的手抚摸她的脸庞,然后向下抚摸她的身体。
她动了起来。
作为回应,他也动了起来。
她达到高潮,他惊奇地看着她。
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汉娜伏在迈克尔胸前沉睡。
他醒着,看着她左肩上的胎记。
楼下木材场的声音传来。
他亲吻她的胎记。
她被惊醒了。
迈克尔:你叫什么名字?
她睁开眼睛。
现出怀疑的神色。
汉娜:什么?
迈克尔:你的名字。
汉娜:你想知道什么?
迈克尔:我到这里来了三次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迈克尔等了一会儿。
汉娜:是汉娜。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迈克尔:迈克尔。
汉娜:迈克尔。
呣,所以我是跟迈克尔在一起。
汉娜莞尔一笑,仿佛这事有点滑稽。
迈克尔:“汉娜。
”内景,学校教室,白天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师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奥德赛”“哈姆雷特”和“浮士德”几个词。
整个班的男孩都全神贯注。
在迈克尔身旁,是他的朋友霍尔格·施吕特。
隔着一条走道的,是鲁道夫。
教师:秘密的概念是西方文学的核心。
你可以说,在叙事虚构作品中,人物的整体概念就是由此类人物来定义的:他们掌握特别的信息,但出于或邪恶或高尚的种种原因,他们决意守口如瓶。
迈克尔显得心满意足。
下课铃响了。
内景,学校走廊,白天男孩们兴高采烈地涌进走廊,去往下一堂课的教室。
迈克尔的举止有所改变。
带着一种心领神会,一种得意洋洋,一种新获得的自信。
迈克尔延挨片刻,然后独自一人朝相反的方向溜掉了。
外景,学校,白天迈克尔人不知鬼不觉地从学校后门出来。
他翻过栏杆,沿着街道跑去。
内景,汉娜的公寓,晚上迟些时候。
天色已暗。
迈克尔昏昏欲睡,汉娜醒着。
汉娜:你还没告诉我你都学些什么。
迈克尔:学些什么?
汉娜:在学校里。
你学习语言吗?
迈克尔:是的。
汉娜:什么语?
迈克尔:拉丁语。
汉娜:用拉丁语说几句话。
迈克尔:哦……迈克尔思忖片刻。
迈克尔(拉丁语):Quo,quo scelesti ruitis? Aut cur dexteris aptantur enses conditi?迈克尔微微一笑。
迈克尔:是贺拉斯。
汉娜:很动听。
迈克尔:你想听希腊语吗?
迈克尔咧嘴一笑,很高兴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去拿书包。
汉娜打开一盏灯。
迈克尔(希腊语): Oi men ippeon stroton oi de pesedon oi da naon phais epi gan malainan emmenai kalliston, ego de ken otto tis eratai.汉娜:真美。
迈克尔: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你又不明白它的意思,怎么知道它很美?
汉娜盯着他看了片刻。
汉娜:德语课学的是什么?
迈克尔:德语?
汉娜:有没有什么课文?
迈克尔:嗯,我在写一篇文章。
是关于一出戏剧的。
作者是戈特霍尔德·埃夫、莱姆·莱辛。
也许你听说过他?
汉娜没有反应。
迈克尔:那出戏名叫《艾美丽雅·迦洛蒂》。
汉娜:你有这个剧本吗?
迈克尔把手伸进书包,取出一本书。
迈克尔:给,你自己读吧。
汉娜:我更愿意听你读。
沉默。
迈克尔琢磨这个主意。
迈克尔:好的。
不过我读得不算好。
迈克尔有些尴尬地咧嘴笑了笑,然后翻开了书。
迈克尔:第一场。
第一幕。
布景:王子的一间居室。
王子——“抱怨,只有抱怨,挑剔,尽是挑剔,看在上帝的分上,想想看,人们都羡慕我们。
”内景,厨房,夜晚些时候。
他们在一起洗澡,汉娜拿起一块肥皂,爱抚地擦过他的面颊。
然后让肥皂滑下他的腹部。
汉娜:你很擅长,是不是?
迈克尔:擅长什么?
汉娜:朗读。
他微微一笑。
汉娜:你笑什么?
迈克尔:因为我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擅长的。
内景,体育馆,白天迈克尔在玩手球,对于自己的体能充满自信。
几下激烈的身体冲撞。
霍尔格、鲁道夫和迈克尔都笑了。
哨声响起。
比赛结束。
外景,电车,黎明空荡荡的电车穿行在大清早昏暗的街道上。
迈克尔出现了,他与电车并行几步,上了电车。
内景,电车,黎明迈克尔坐在第二节车厢里。
他抬头望去。
售票员正是汉娜。
起初她没有注意到他。
迈克尔看着她,等着她留意到自己。
她转身看着他。
他微笑了一下,作为招呼,但是她压根儿不予理睬。
她背过身去。
他困惑地皱起眉头。
外景,电车,白天电车向城外驶去。
内景,电车,白天汉娜在兴致勃勃地跟司机聊天。
他们相处融洽,谈笑风生。
迈克尔依然独自待在第二节车厢里,显得傻头傻脑的。
外景,电车,白天电车停下,乘客上车。
内景,电车,白天汉娜现在来到了忙碌的第二节车厢,检票。
迈克尔满怀期待地抬头望去。
但是当他递上车票时,汉娜对他视同陌路,只是剪了一下车票。
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电车再次停了下来,深感羞辱的迈克尔冲向车门。
外景,道路,白天迈克尔目送电车消失在山顶。
他环顾四周,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一辆拖拉机经过,工人们是去田间。
迈克尔踏上归途,徒步回城。
内景,楼梯平台,汉娜的公寓,白天迈克尔坐在楼梯上。
汉娜走上来,她身穿工作服。
迈克尔:那是怎么回事?
汉娜一言不发,走进公寓。
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汉娜进去,把东西放在厨房的桌子上。
迈克尔绝望地跟在后面。
迈克尔: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四点半就起床——这可是假期的第一天,我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汉娜:可怜的小家伙。
四点半就起床——还是在你的假期!
迈克尔:这算什么?
我上了你的电车!
你压根儿不理睬我!
你以为我是在做什么?
你究竟以为我在那里做什么?
迈克尔绝望地大叫。
汉娜直视他的双眼。
汉娜:我一点儿都不明白你在那里干什么。
而且你干什么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汉娜转身走开。
汉娜:如果你想跟我说话,我是在第一节车厢。
那你为什么坐在第二节车厢里?
汉娜去放水洗澡。
汉娜:现在,请帮个忙,我刚刚下班,需要洗个澡。
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迈克尔:我没想惹你生气。
汉娜:你还没有惹我生气的本事。
你还没有重要到惹我生气的地步。
她脱下衣服,迈进浴缸。
他则站起身,去了另一个房间。
他孤零零地坐着,心里很难受。
他听到了她洗澡的声音。
最终站起身,又回到厨房。
她还在洗澡。
迈克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以前从来没有和女人相处过。
我们相处了四个星期,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我活不下去。
即使这么想一想也会要我的命。
汉娜看着他,若有所思。
迈克尔:我坐在第二节车厢是因为我以为你会吻我。
汉娜:孩子,你以为我们能够在电车里做爱?
他们都笑了。
但是迈克尔有一个更紧迫的问题要问。
迈克尔: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对你无关紧要吗?
她一边洗澡一边摇了摇头。
迈克尔:你原谅我了吗?
她点点头。
迈克尔:你爱我吗?
她看着他。
然后点了点头。
内景,卧室,汉娜的公寓,白天迈克尔坐在床边。
汉娜裹着浴巾进来。
汉娜:你有书吗?
迈克尔:哦,有。
我早上带了一本书。
汉娜:是什么?
迈克尔:另一出戏剧。
迈克尔从衣袋里掏出书。
汉娜心满意足地躺到床上。
汉娜:我们变一下做事的次序。
先给我读书,孩子。
然后我们做爱。
迈克尔坐在床尾,开始朗读。
迈克尔:《阴谋与爱情》。
作者:弗里德里希·席勒……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汉娜在烤面包。
迈克尔拿着书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迈克尔:荷马的《奥德赛》。
汉娜:什么是奥德赛?
迈克尔:是旅程。
他踏上了旅程。
他开始朗读。
迈克尔:“告诉我,缪斯,那位聪颖敏睿的凡人的经历。
在攻破神圣的特洛伊城堡后,浪迹四方。
他见过许多种族的城国,领略了他们的见识。
心忍着许多痛苦,挣扎在浩淼的大洋,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使伙伴们得以还乡……”内景,汉娜的公寓,晚上汉娜在洗澡。
迈克尔在为她朗读诗歌。
迈克尔:“我们会证明新的欢愉,金色的沙滩与水晶般的溪流,丝绸的光芒和银色的河湾……”汉娜:到这儿来。
她把他拉入浴缸。
内景,汉娜的公寓,夜汉娜在做针线活。
迈克尔在朗读《哈克贝利·芬恩》。
迈克尔:“我摸索着往里走,到了一小块开阔地段,才只像一间卧室那么大,四周满是青藤,有一个人正在那里睡着了——天啊,这正是我那老吉姆啊!
……”他扮演吉姆。
两个人乐不可支。
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迈克尔坐在床尾。
汉娜躺在里侧。
他在朗读《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迈克尔:“他进她里面的时候,查泰莱夫人觉得他裸着的皮肉紧贴着她。
他在她里面静止了一会……”汉娜:太恶心了。
你从哪儿搞来的这种东西?
迈克尔:从同学那儿借来的。
汉娜:真不害臊。
接着念。
内景,汉娜的公寓,晚上迈克尔在给汉娜读《丁丁历险记》,汉娜躺在床上。
他们都盯着漫画。
迈克尔:“该死的贝壳,乱哄哄的台风。
是水。
”“那你指望这是什么?
”汉娜:威士忌。
迈克尔:威士忌!
千真万确,威士忌。
“威士忌?
好啦,你是在开玩笑吧,船长。
”汉娜:好了,孩子,今天就到这儿吧。
他们向后倒在床上。
迈克尔:我在想,你能请几天假吗?
也许我们可以出去旅行。
汉娜:什么旅行?
迈克尔:我想骑自行车旅行。
就两天。
迈克尔伸手去拿一本书。
迈克尔:我有导游书。
我已经拟定了路线。
瞧,你觉得怎么样?
汉娜的神色似乎遥不可及,她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题。
沉默。
然后:汉娜:我觉得你喜欢做计划,是不是?
她把书丢到一边,他们开始做爱。
内景,卧室,伯格家的公寓,黎明第一缕晨光。
窗外,天色破晓。
迈克尔在桌子旁忙碌着。
桌面盖满了邮票,他的集邮册打开着。
他拿起一张印着金字塔的邮票细看。
配以迈克尔朗读席勒的《阴谋与爱情》的声音。
迈克尔:“我并不畏惧。
我无所畏惧。
我为什么要畏惧?
我欢迎阻难,因为阻难就像山峦,我可以在你的怀抱中飞越。
越是痛苦,越是挚爱……”内景&外景,商店,白天从外面看一间摆满邮票的商店。
迈克尔和一个白发蓄须的邮票商在店里。
迈克尔拿出他的金字塔邮票,邮票商摇头,显然不肯给出他期望的价钱。
迈克尔的神情变得绝望。
然后迈克尔让步了,邮票商也让了一步。
一沓钞票过手了。
迈克尔欢天喜地地冲出商店,跑到街上。
迈克尔:“危险只会加深我的爱,磨练我的爱,给爱情增添趣味。
我是唯一一个你所需要的天使。
在我的臂弯里,路易莎,你终生都会舞蹈。
在你辞世的那一刻,会比你的降生更为欢悦。
上天会带你回去,看着你,‘只有一件东西可对你说:以使灵魂完满,那就是爱。
’”外景,山丘,白天汉娜和迈克尔并肩从山坡上疾驰而下。
他背着一个帆布旅行包。
这里是乡村天堂——四面环山,下有波光闪烁的溪流,阳光灿烂。
她穿着一条蓝色的长裙。
外景,小餐馆,白天他们来到一间小餐馆,坐在露天。
他们拿起餐桌上的菜单。
一个女招待走上前来。
女招待:你们想要些什么?
迈克尔:你想吃什么?
汉娜:你点餐。
我跟你要同样的东西。
迈克尔开始点菜。
邻桌是一群男童子军,正在嬉笑。
男孩们:有香肠、香肠、香肠。
给我,好啦,给我吧。
让我瞧瞧。
你总是点同样的东西。
他们都开怀大笑。
汉娜紧张地看着他们。
外景,小餐馆,白天用餐已毕,迈克尔自己在付账单。
女招待:希望您母亲用餐愉快。
迈克尔:谢谢您。
她吃得很高兴。
女招待走开了。
汉娜从餐馆里出来。
迈克尔向她举臂示意,她挽起他的胳膊。
他们朝自行车走去。
迈克尔眉飞色舞。
他环顾四周,然后放胆凑过去亲吻她的嘴唇。
女招待盯着他们。
外景,教堂,白天他们在一座小教堂前下了自行车。
迈克尔停下来,取出一张地图和一本导游书。
迈克尔:这儿,我把我们的目的地指给你看。
汉娜:用不着,孩子。
我不想知道。
唱诗班的声音从教堂里传来。
内景,教堂,白天迈克尔和汉娜试探着走了进去,发现是唱诗班在排练巴赫的歌曲。
这是一幕传统的德国景象——全家都在圣坛上演唱。
这音乐让汉娜听得出了神。
迈克尔看着她。
外景,河畔,白天汉娜在河里,水没到她的小腿,裙子系在大腿上。
她忘情地嬉戏。
然后她发觉迈克尔在看自己,抬起头来。
迈克尔拿着笔记本坐在一旁。
汉娜:你在做什么?
迈克尔:我在写诗。
关于你的诗。
汉娜:我能听听吗?
迈克尔:还没写好呢。
总有一天我会读给你听的。
内景,迈克尔的公寓,柏林,白天1995年。
迈克尔,如今已经五十一岁,站在书桌旁。
他打开抽屉,拿出那本我们看着眼熟的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看了看那首诗。
然后飞快地翻动纸页,停在一份手写的清单上——列出的是“奥德赛”、“施尼茨勒”、“契诃夫”、“茨威格”等几个词,旁边标有数字。
迈克尔合上笔记本,把它放回抽屉,转身走了出去。
内景,街道,白天迈克尔走出他的公寓楼,坐进自己黑色的梅赛德斯车里。
内景,汽车,白天迈克尔在听收音机,里面播放的是他们在教堂听过的那首巴赫乐曲。
他穿越繁华的现代城市。
远处是这座建设中的城市那巨大的起重机和开挖的地基。
外景,街道,白天迈克尔把车停入车位。
他从车里出来,毫不迟延地顺利穿过街道。
内景,大厅,法院,白天一位助手举着迈克尔的长袍迎上前来。
迈克尔一边快步穿过华丽的大厅,一边套上长袍。
格哈德·巴德,也是五十多岁,身穿长袍,跟他并肩前行。
格哈德:你没事吧,迈克尔?
迈克尔:我没事。
格哈德:你最好快点儿。
你知道她的脾气。
一位身穿长袍的助手拿着文件等在门外。
他把文件递给迈克尔。
他们一起进去。
内景,法院,白天迈克尔与他的当事人会合了,紧接着女法官就走了进来。
所有人起立。
法庭肃静无声。
法官责备地看了迈克尔一眼,凭感觉知道他来迟了。
所有人落座。
迈克尔也坐下,回想起以往。
内景,楼梯,学校,白天1958年。
一群十六岁的女孩嘻嘻哈哈地走过来,涌向教室。
其中一个女孩正在兴奋地跟另一个说话。
索菲:我打算假装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了好几年了。
我不想自己言谈举止有什么特殊的。
女孩:你就等着吧。
等着瞧。
她们笑着并肩走向教室。
内景,学校,白天女孩们进来时,男孩们已经就座了,分散在各处。
教室里冒出“她们来啦”的喊声。
然后教师进来了。
教师:早上好,女士们,先生们,请欢迎你们的新同学,请以礼相待。
离迈克尔不远,一个女孩坐在走道另一侧,她天真烂漫,有着棕色头发和夏日晒出的棕色皮肤。
索菲:你好。
我叫索菲。
迈克尔:我叫迈克尔。
教师走进来。
整个班级安静下来。
内景,学校,白天片刻后。
教师口若悬河。
迈克尔无法把眼睛从索菲身上移开。
教师:所有人都相信荷马的主题是“归家”。
实际上,《奥德赛》是一部关于旅行的书。
家是你的梦想之地,而不是你可以抵达的地方。
教师中断了话头。
教师:伯格,我不想打扰你,但是我们要学习的是荷马,而不是索菲。
全班哄堂大笑。
迈克尔面红耳赤。
外景,游泳湖,白天迈克尔目不转睛地看着索菲迅速而轻盈地在水中游动。
在他身旁,年轻人裹着浴巾闲荡。
这是一个社交中心。
霍尔格和鲁道夫用毛巾擦干头发。
索菲走过来。
霍尔格:迈克尔,水好极了。
迈克尔:的确不错,是不是?
霍尔格:不错。
这会是一个了不起的夏天。
迈克尔看着对面的一群美国人吵吵嚷嚷地打排球。
霍尔格:现在美国人允许我们回到自己的湖中游泳了。
索菲:他们干吗这么吵?
霍尔格:你该看看他们的商店。
里面应有尽有。
迈克尔:的确。
凡是人能想到的,里面都有。
索菲:你不喜欢美国人?
迈克尔:只不过没有他们会更有趣一些。
他直视索菲。
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
索菲垂下眼帘。
迈克尔稍稍动了一下,收拾自己的东西。
索菲:你干吗早走?
霍尔格:他总是早走。
外景,车站路,白天迈克尔满面春风地骑着自行车奔向城里。
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迈克尔飞奔上楼,冲进房间。
汉娜坐在房里做针线。
他一边亲吻她的面颊,一边拿出一本书。
迈克尔:抱歉我来晚了。
我被留在学校里了。
他立即坐到她对面。
这是一个仪式。
迈克尔:《带哈巴狗的女人》。
作者:安东·契诃夫。
汉娜看过来,目光似乎穿透了他。
迈克尔:“话题是散步场所出现了一张新面孔,一个带着哈巴狗的女人……”内景,停车场,白天一个巨大的车棚,里面停满了空电车。
汉娜在停车场一端跟经理谈话。
经理五十多岁,身材魁梧。
经理:施密茨,等一下。
我们有好消息告诉你。
你的工作很出色,我们打算提拔你。
跟我在办公室工作。
会增加薪水。
祝贺你。
他走开了。
汉娜看上去心烦意乱。
外景,游泳湖,白天迈克尔观看索菲游泳,眼神透出焦虑。
霍尔格碰了碰他的肩膀。
霍尔格:快点儿,我们今天要早走。
迈克尔:为什么?
要干吗?
霍尔格:我们要去索菲家。
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们为你办一个聚会。
霍尔格和鲁道夫离开去换衣服。
索菲穿着游泳衣出现了。
索菲:好啦,是个惊喜。
我们以为你会喜欢。
我们已经筹备了好几个星期了。
迈克尔:我很抱歉。
真的。
我另有安排,已经答应别人了。
其他人拂袖而去。
外景,街道,白天迈克尔骑车向汉娜的公寓驶去,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神色怏怏。
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迈克尔给汉娜读书时,汉娜闷闷不乐地坐着。
他们心情都很糟。
汉娜:哦,孩子,孩子。
停下吧。
迈克尔:怎么啦?
汉娜:没怎么。
不值一提。
汉娜仅仅耸了耸肩。
她走到餐桌旁,坐下喝茶。
迈克尔怒从心起。
迈克尔:你从来都不问,你从来没有费心问过我的感受。
汉娜:你从来都不说。
迈克尔:今天碰巧是我的生日。
是我的生日,就是这样。
事实上,你从没问过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汉娜:看来你是想吵架,孩子……迈克尔:不,我不想吵架。
你怎么了?
汉娜:跟你有什么相干?
她疾言厉色,话像刀子一样锋利。
迈克尔:总是照你的规矩来。
每件事都是这样。
我们做你想做的事。
总是你想做的事。
我的朋友们本来打算为我办个生日聚会的!
汉娜:好啊,那你干吗来这儿?
回去参加你的生日聚会啊。
你不就是想回去吗?
汉娜怒气冲冲地放下茶杯。
她走进卧室,砰地关上门。
迈克尔坐在原处,这一天的乐趣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站起身,打开卧室门。
汉娜躺在床上。
迈克尔:也总是我道歉。
沉默。
汉娜一言不发。
然后:汉娜:你不必道歉。
没人必须道歉。
没人能左右你。
汉娜伸手去拿床边的一本书。
她把书扔过来,封底朝上。
汉娜:《战争与和平》,孩子。
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汉娜坐在浴缸边上放水。
她穿着一条浅蓝色印有花朵的裙子。
她汗淋淋的。
裙子贴到她身上。
迈克尔拿出一本书。
汉娜向浴缸里滴薰衣草油。
迈克尔站在浴缸里,汉娜为他洗澡。
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他们在床上做爱。
激情澎湃。
高潮时刻,她在他身上移动着。
她双手捧着他的头,仿佛要把生命从他身上榨出。
然后她松开手。
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他们都汗流浃背,筋疲力尽。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
汉娜:现在你得回到你的朋友们身边了。
内景,汉娜的公寓,白天迈克尔已经走了。
汉娜清洗牛奶瓶,把水倒进水槽。
然后她拿起行李,离开空荡荡的公寓。
外景,游泳湖,白天迈克尔坐在码头上观看霍尔格、鲁道夫和索菲争先恐后地游向一个浮标,再游回来,他们精力旺盛,心情兴奋。
迈克尔看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拔腿就跑。
索菲:迈克尔,你没事吧?
但是迈克尔已经沿着湖岸跑远了。
内景,楼梯平台和汉娜的公寓,薄暮迈克尔打开门。
他走进去。
公寓已经空了。
租来的家具还在原地,汉娜的痕迹却荡然无存。
他环顾四周。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浴缸和上面的水龙头。
他打开厨房碗柜的门——有些咖啡和糖,也就这些东西了。
他走进卧室,床上空无一物。
他躺在床板上。
内景,汉娜的公寓,夜迈克尔在床上和衣而睡。
他像胎儿那样蜷着身体。
内景,公寓,白天一家人在吃早餐。
迈克尔悄无声息地溜进大门,希望能够不惊动别人就回到自己房间。
艾米丽跑过来。
艾米丽:是他。
迈克尔局促不安地露面了。
卡拉:你昨晚去哪儿了?
出了什么事?
迈克尔:我待在一个朋友家了。
彼得:卡拉。
彼得向这边看过来。
他似乎对于正在发生的一切洞若观火。
彼得:给这孩子拿点儿吃的。
我想,我们都知道你最终会回到我们身边的。
外景,游泳湖,薄暮迈克尔独自留在无人光顾的湖边。
他待在防波堤上。
他脱下衣服,滑进湖水里。
只有他的头,在湖的一端,像海豹一样,刚刚露出水面,一动不动。
内景,法庭,晚上1995年。
迈克尔独自坐着追忆往事。
外景,游泳湖,薄暮1958年。
太阳西斜,水面波光闪烁。
他把头没入水中。
内景,法庭,晚上1995年。
迈克尔依然独坐在法庭里沉思。
他抬起头。
一位助手出现了。
助手:伯格先生。
已经8点了。
您的女儿。
迈克尔:谢谢你。
他站起身。
内景,啤酒馆,柏林,夜茱莉亚已经坐在时髦的啤酒馆里了。
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年纪在二十三岁上下。
迈克尔走来。
她看到了他,站起身来。
茱莉亚:我来早了。
迈克尔俯身亲吻她的面颊。
迈克尔:茱莉亚。
他们都觉得不太自在。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他们落座。
迈克尔:欢迎回来。
内景,餐馆,夜晚些时候。
他们在用餐。
他们都在喝大杯的红酒。
气氛轻松多了。
迈克尔:那你是怎么决定的?
茱莉亚:我不知道。
我想我很乐意回到柏林。
迈克尔:见过你妈妈了?
茱莉亚点头。
茱莉亚:过去我是想逃离。
仅此而已。
我去了巴黎,但其实哪里都行。
迈克尔:逃离你的父母?
茱莉亚没有回答。
迈克尔:我知道自己很难相处。
我一直没有对你敞开心扉。
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敞开心扉。
茱莉亚:我知道你一向跟人有距离。
我曾经以为那是我的错。
迈克尔:茱莉亚,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茱莉亚脸红了,泫然欲泣。
她移开目光。
内景&外景,汽车,夜他们驾车驶过微光闪烁的街道。
下雨了——柏林闪闪发亮。
他们的声音:迈克尔:我现在承认,以前我很紧张。
茱莉亚:我也很紧张。
是不是很傻?
迈克尔:是很傻。
茱莉亚:谢谢你请我吃饭。
迈克尔:我会很快再跟你见面的。
外景,汽车,夜迈克尔开门让茱莉亚下车。
目送她从汽车安全地走到门口。
茱莉亚:晚安,爸爸。
迈克尔突然情绪激动,难以自抑。
迈克尔:茱莉亚,等等。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茱莉亚:帮什么忙?
迈克尔:我想带你去旅行。
我有些东西想让你看。
茱莉亚:什么时候?
迈克尔:也许是明天。
我能开车来接你吗?
茱莉亚什么都不必说。
迈克尔:10点,好不好?
茱莉亚微笑。
迈克尔:那就说定了。
迈克尔拥抱她,他的心因为爱而疼痛。
茱莉亚进了家门。
迈克尔留在外面的广场上。
他站着不动。
随后往日的声音响起,伴之以三十年前的情景。
内景,阶梯教室,海德堡法学院,白天1966年。
一位女教师在给一班大约七十五个学生授课。
从他们的发式和衣着判断,这只能是20世纪60年代。
教师:要参加第三帝国法律制度特别研讨小组的同学,请留在教室里。
罗尔教授马上就到。
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走了,他们边走边聊天。
只有八名学生留下,散坐在大教室里。
迈克尔是其中之一,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穿着灯芯绒茄克,系着领带。
教室里安静了片刻。
迈克尔打量着这几个家伙,蓦地发现罗尔教授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了。
他气度不凡,头发花白。
罗尔:唔,看起来我们的人数实在不多。
是个小组,也是个精挑细选的小组。
显然,这会是一次独特的研讨。
让我首先对你们这些选择参加这个小组的人表示感谢。
干得好。
阅读书目,先生们。
卡尔·雅思贝尔斯,《德国罪过问题》……一个娴静的长发女生向迈克尔嫣然一笑。
她看上去好似弗朗索瓦兹·阿尔蒂。
她低声咕哝。
玛尔特:还有女士们。
内景,学生宿舍,夜迈克尔独自在书桌旁挑灯苦读。
他那简陋的学生宿舍的门敞开着。
玛尔特出现在门口,但没有说话。
他抬起头来。
玛尔特:原来你在这里。
迈克尔:是的,进来吧。
但是他们俩都没有动。
玛尔特只是站在门口微笑。
玛尔特:你学习很认真。
迈克尔:哦,是吗?
玛尔特:你是个认真的男孩。
玛尔特微微耸了耸肩。
迈克尔:我受的就是这种教育。
你呢?
你认真吗?
玛尔特:你确定你今晚想用功?
迈克尔:的确是。
不过我不是每个夜晚都用功。
玛尔特:明天见。
他们彼此笑了笑。
她走了。
内景,火车,白天研讨小组在火车上,他们长发披肩,一副嬉皮模样:罗尔教授,还有玛尔特、迪特尔和其他几个人。
迈克尔与玛尔特的目光相遇了。
他们相视而笑。
他心情愉快地打开窗户。
外景,市政厅,曼海姆,白天学生们在这栋巨大的建筑物前面吸烟。
两辆窗户上安有铁栅的黑色面包车载着囚犯驶来。
前面那辆车从站在人行道上的迈克尔身边掠过,消失在内院里。
罗尔对迈克尔笑了笑。
迈克尔:怎么到处都是警察?
罗尔:他们担心有人示威。
迈克尔:是支持还是抗议?
罗尔:两者都有。
内景,市政厅,白天法庭临时设在了市政厅里,左侧是大窗户,装有乳白色玻璃。
罗尔和学生们到达时,法庭已经闹嚷嚷地挤满了摄影记者、律师和旁听的公众。
三位法官已经就位,坐在六位挑选出的公民旁边。
迈克尔等人在楼座安顿下来。
法庭书记员:所有的摄影记者请离场。
摄影记者们离开了。
法官:请被告出场。
法庭原本人声鼎沸,现在鸦雀无声。
法官:首先我要听取每一位辩护律师的请求。
他们将辩论是否有理由将被告关押在监狱中,直至做出判决。
迪特尔向迈克尔咧嘴一笑。
法官:我将依次进行这些案件。
迈克尔俯身从公文包中取东西。
玛尔特甩了甩一支写不出字的钢笔。
迈克尔:你要钢笔吗?
玛尔特:我已经有钢笔了。
所以迈克尔没有听到法官的话。
法官:汉娜·施密茨。
一排六个被告。
第五个女人就是汉娜,她的头发挽成发髻,目光死死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没有看向听众。
她身穿一件灰色的短袖连衣裙。
被告们都坐着,斜对着楼座。
汉娜起立。
她与法官的对话声音低微,仿佛是自远方传来。
法官:你的名字是汉娜·施密茨?
汉娜:是的。
直到法官重复这一姓名时迈克尔才抬起头来。
他是刚刚听到这个名字。
法官:请你大声一些好吗?
汉娜:我的名字是汉娜·施密茨。
迈克尔身体僵硬,大脑空白,只是盯着汉娜。
法官:谢谢。
你生于1922年10月21日?
汉娜:是的。
法官:出生地是锡比乌。
现年四十三岁?
汉娜:是的。
法官:你于1943年参加了党卫军?
汉娜:是的。
法官:理由呢?
你参加党卫军的理由是什么?
汉娜没有回答。
法官:当时你是在西门子工厂工作?
汉娜:是的。
法官:你刚刚获得升职的机会。
你为什么更愿意参加党卫军?
汉娜身旁的辩护律师,一个年轻人,打算起立。
但是法官抢先一步,阻止了他。
法官:我要重新表述我的问题。
我要确定她是否自愿加入党卫军,是否出自她个人的自由意愿。
每个人都屏息以待。
法官:嗯?
汉娜:我听说那里有工作机会。
法官:继续。
汉娜:我在西门子工作时听说党卫军在重新招募。
法官:你是否明白党卫军期待你做什么类型的工作?
汉娜:他们招募看守。
我去应聘了。
迈克尔专心致志地聆听,身旁的其他学生亦然。
法官:你起初是在奥斯维辛工作?
汉娜:是的。
法官:直到1944年,你被调到了克拉科夫附近一处较小的集中营?
汉娜:是的。
罗尔向迈克尔侧过身子。
罗尔:你没事吧?
迈克尔:我没事。
法官:你在1944年冬天参与了囚犯的西迁,即,所谓的死亡之旅?
内景,火车,白天迈克尔把头探出火车车窗,吸烟。
内景,火车,白天迈克尔坐回座位。
罗尔移到他对面的座位。
罗尔:你怎么看?
迈克尔:我不知道。
跟我的预期大相径庭。
罗尔:是吗?
有什么差别?
你的预期是什么?
罗尔看着他。
迈克尔没有回答。
迪特尔:我觉得很带劲。
罗尔:带劲?
迪特尔:是的。
罗尔:为什么?
你为什么认为很带劲?
迪特尔:因为这是正义。
外景,乡野,白天火车呼啸着穿越德国的乡野。
内景,学生宿舍,夜一次学生聚会。
房间里烛光闪耀。
玛尔特在吉他伴奏下唱歌。
聚会已经进行了几个小时——学生们坐在地板上喝啤酒,吸烟。
前门开着。
迪特尔手持啤酒杯,看向外面的阳台。
阳台上,迈克尔离群独处。
外景,学生宿舍,夜迈克尔在吸烟,他把胳膊搭在阳台上,望向沉沉夜色。
他的目光落在一间学生宿舍上,里面有一对情侣在做爱。
内景,阶梯教室,海德堡法学院,白天这个学生小组在一间大阶梯教室里随意地走动。
罗尔:我有必要修正一个印象。
迪特尔昨天说这是正义。
但是审判究竟是什么?
如果审判代表着正义,为什么事隔多年才进行?
二十年前战争就结束了。
别忘了,在1946年的纽伦堡审判和几年前的奥斯维辛审判之间并没有什么重大审判。
这是一个旷日持久的断裂。
为什么会有这种断裂?
罗尔等了几分钟,想看看有没有学生回答这个问题。
迪特尔:我本来以为这显而易见。
罗尔:讲。
迪特尔:懦弱。
是懦弱,是不是?
是没有良知,是蓄意遮盖。
罗尔:讲下去。
迪特尔:在战后,德国人不想回顾自己以往做过的事情。
罗尔:是吗?
迪特尔:因为他们有太多东西要隐瞒。
我们的父母都是说谎者。
唔,我父母也是。
所以这件事留给了我们,是不是?
罗尔:为什么会这样呢?
迪特尔:因为我们没有被牵连其中。
罗尔:你没有吗?
很好。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所有人都笑了。
玛尔特:不,但是说真的,迪特尔是对的。
我的父母,我甚至无法跟他们对话。
我不爱他们。
我怎么会爱他们?
怎么会有任何人爱他们?
因为他们自己说了这么多谎,他们已经记不住真相了,更别提承认真相了。
我们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报名参加这个研讨会的吗?
罗尔:我不知道。
你告诉我是不是。
玛尔特:就我本人来说是这样。
罗尔:迈克尔?
迈克尔:我已经不确定了。
罗尔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罗尔:迪特尔,你的父亲做过什么?
迪特尔:如果您想知道,我就说。
他参加了武装党卫军。
有人窃笑。
但是迪特尔置若罔闻。
迪特尔:一点儿不假,我是实话实说。
还有一百万德国人也参加了武装党卫军。
罗尔:这正是我的观点。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最好不要假装审判关乎正义。
请原谅我,这也与情感状态无涉。
如果仅仅是年轻人存心让他们的父母不好过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沉默。
这显然是他们聚在这里的原因。
玛尔特:那审判究竟关乎什么?
您怎么想?
罗尔:社会认为他们是通过某种被称作道德的东西来运行的。
但其实不是。
他们还需借助某种被称作法律的东西。
你不会因为仅仅在奥斯维辛工作过就有所愧疚。
八千人在奥斯维辛工作过。
有十九个人被判有罪,只有六个被判谋杀罪。
要证实谋杀你必须证实动机。
这就是法律。
记住,问题从来不是“这是否错了?
”,而是“这是否合法?
”。
而且不是依据我们的法律,是依据当时的法律。
迪特尔很不满意地皱起眉头。
迪特尔:但那不是……罗尔:什么?
迪特尔:太狭隘了?
罗尔:是的,法律正是狭隘的。
罗尔毫无歉疚之意。
罗尔:另一方面,我怀疑那些杀害其他人的人是否明白这是不对的。
内景,法庭,曼海姆,白天罗尔身体前倾,聚精会神。
汉娜站在法官对面。
法官举起一本书,名为《母与女:幸存的故事》。
法官:施密茨女士,你对这本书并不陌生……汉娜:是的……法官:其中部分章节已经在法庭上宣读。
此书在美国出版,已经翻译成德文。
其作者是一个幸存者,一个幸存的囚犯,伊拉娜·玛瑟……汉娜: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伊拉娜·玛瑟。
法官:当她还是个孩子时,她曾在集中营待过,不是吗?
她是跟她妈妈在一起。
法官等待着。
汉娜看起来桀骜不驯。
法官:在书中,她描述了一个挑选过程。
在一个月的劳作结束之后,每个月,都会有六十个囚犯被挑选出来。
被挑选出来的囚犯要从卫星集中营返回奥斯维辛。
事实是否如此?
汉娜:是的,是这样。
法官:迄今为止,你的每一位被告同伴都特别否认自己是挑选过程中的一个环节。
现在我要问你。
你是不是其中一个环节?
汉娜:是。
其他被告和法庭中起了骚动。
其他被告开始跟她们的律师交谈。
法官:这么说你参与了挑选?
汉娜:是的。
法官:你承认了?
那么告诉我,这种挑选是怎么进行的?
汉娜微微耸了耸肩,仿佛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汉娜:共有六个看守,所以我们决定每个看守挑选十个人。
我们就是这么做的——月月如此。
我们都是挑选十个人。
法官:你是说你的被告同伴也参与了这一过程?
汉娜:我们都参与了。
法官:即使她们否认了这一点?
不过,你承认了。
你说你参与了挑选。
其他被告由于憎恨而骚动起来,但是法官全神贯注,循着自己的思路往下问。
法官:你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把这些女人送向死亡吗?
他等待着。
汉娜微微点头。
汉娜:我知道。
但是总有新的人来,新的囚犯随时都会来,所以我们当然不得不把老的囚犯送走。
法官:我不确定你是否理解……汉娜:我们不能把所有人都留下。
没有地方。
法官皱起眉头。
她似乎没有理解他的论点,这让他真的很吃惊。
法官:不,但我要说——让我换种说法——为了腾出地方,你要挑选女囚,对她们说:“你、你和你将不得不被送回去处死。
”汉娜:嗯,那你会怎么办呢?
汉娜看着法官——她的问题十分直率。
迈克尔微微一笑,为她感到骄傲。
法庭中的每个人都等着法官作答。
沉默。
罗尔泰然自若。
但是汉娜追随着自己的思路。
她轻声自语。
汉娜:也许我在西门子的时候不应该报名?
内景,大厅,市政厅,白天迈克尔独自一人,他在吸烟。
一条长椅上并肩坐着两个女人。
一个身材矮小,肤色黝黑,年过花甲。
另一个镇静,犀利,优雅,三十出头。
是罗丝·玛瑟和伊拉娜·玛瑟。
她们抬起头,遇到了迈克尔的目光。
一个办事员俯身向年轻的女士说话。
办事员:玛瑟女士,他们在等您出场。
两个女人走进法庭。
大门关上了。
内景,大厅和法庭,白天迈克尔独自待在如今已经空荡荡的大厅里,不愿意回去。
他走向大门,打开了一道缝。
审讯的声音传来。
他把门彻底打开。
迈克尔能够看到是伊拉娜在作证。
法庭几乎座无虚席。
集中营的大幅黑白照片在法庭中格外醒目。
迈克尔静悄悄地走到法庭后侧。
审讯继续进行。
迈克尔从几个人身旁挤过,坐到罗丝附近。
罗丝已经在法庭正中落座了。
他看向对面的被告。
丽塔·贝克哈特,一个年纪大些的大块头女人,就是被告之一,她甚至没有费心去听证词。
公诉人:在你的书中,你描述了挑选的过程……伊拉娜:是的。
你被逼着工作,而等你对他们没什么用处之后,他们会把你送回奥斯维辛处死。
公诉人:今天在场的这些人中有没有进行挑选的?
伊拉娜:有。
公诉人:我需要你指认她们。
请指出她们好吗?
伊拉娜用手指指着被告。
伊拉娜:她。
还有她。
还有她。
还有她。
还有她。
还有她。
最后她指向汉娜。
迈克尔盯着汉娜,但是汉娜没有反应。
伊拉娜:每位看守都会挑选一定数量的女囚。
汉娜·施密茨的挑选方式与众不同。
法官:怎么与众不同?
伊拉娜:她有偏爱的女囚。
是女孩,都很年轻。
我们对此议论纷纷。
她为她们提供食物和住处。
到了晚上,她把她们叫到自己那里。
我们都以为——嗯,你能想象我们以为什么。
汉娜盯着她,面无表情。
迈克尔观察着这一切。
伊拉娜:后来我们发现——她是让这些女囚读书给她听。
她们给她读书。
起初我们以为这位看守,这位看守比较心软,比较人道,比较仁慈。
她通常选择体弱多病的女囚,她把她们挑出来。
似乎是要保护她们。
但是然后她就把她们打发走。
这是比较仁慈吗?
汉娜望着她,没有道歉。
内景,大厅,市政厅,白天迈克尔独自坐着,脸埋在手里,心情绝望。
内景,法庭,白天现在是罗丝在作证。
法庭里的人屏息静气,凝神倾听。
法官:现在我想继续询问西迁的问题。
如我所理解的,你和你的女儿在迁移的路上跋涉了数月。
罗丝:是的。
那是1944年冬季。
我们的集中营被关闭了,我们被告知,我们需要迁移。
但是计划每天都在变。
在雪地里,我们周围的女囚奄奄一息。
有半数死在了迁移的路上。
我的女儿在书中说道,与其说是死亡迁移,不如说是死亡狂奔。
迈克尔的目光沿着通道投向伊拉娜现在坐的位置。
法官:请告诉我们在教堂里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
迈克尔看着罗丝把目光投向伊拉娜。
伊拉娜回望她。
迈克尔看着她们交换目光。
罗丝点点头,仿佛接受了现实:她必须坚持讲下去。
罗丝:那个夜晚我们本以为自己很幸运,因为我们头上有了屋顶。
我们抵达了一个小村庄。
跟往常一样,看守占据了最好的住处,她们住在牧师的房子里。
但是她们让我们睡在教堂里。
轰炸开始了。
在半夜。
起初我们只能听到火焰的劈啪声,从尖塔上传来。
然后我们就看到了燃烧的房梁,房梁开始坍塌。
所有人都往外冲,冲向大门。
但是大门被反锁了。
法官:教堂被烧塌了。
没有人来开门。
是不是?
罗丝:没有人来。
法官:即使你们都葬身火海也没有人来?
罗丝点头。
法官:有多少人遇难?
罗丝:所有人都遇难了。
法官:你是怎么幸存下来的?
罗丝:我得从其他女囚身边逃开。
因为她们陷入恐慌,厉声尖叫。
我受不了。
我受不了她们的叫声。
与大火比起来,我更怕其他女囚。
所以我带着自己的女儿去了楼上。
我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不可能辩护。
我抱着伊拉娜走向火场。
教堂楼上侧面有一处小小的廊台。
这处廊台救了我们的性命。
廊台没有烧起来。
罗丝含泪转身去看伊拉娜。
法官:谢谢你。
感谢你今日前来这个国家作证。
内景,阶梯教室,法学院,白天研讨小组回到了阶梯教室里。
但是气氛凝重。
过了一会儿,迪特尔开口了。
迪特尔:我不知道。
我实在不知道我们是在做什么。
罗尔:你不知道吗?
迪特尔:您总是教导我们像律师那样思考,但这真让人恶心。
罗尔一动不动,就像一位最终把病人引向事物本质的精神分析师。
罗尔:怎么会这样?
迪特尔:这一切没有发生在德国人头上。
而是发生在犹太人头上。
他激烈的情绪令每个人都为之动容。
迪特尔:我们是在试着做什么?
迈克尔:我们是在试着理解这一切。
迪特尔:六个女人把三百个犹太人锁在一处教堂里,听任她们活活烧死。
还要理解什么?
告诉我,我问的是:还要理解什么?
迈克尔无言以对。
迪特尔站起身,义愤填膺。
迪特尔:我起初很信任这场审判,认为它很了不起,现在我认为它只是转移视线。
罗尔:是吗?
从哪里转移视线?
迪特尔:你选择了六个女人加以审判,你说“她们是坏人,她们是罪人”。
好极了!
因为其中某位受害者碰巧写了本书。
她们是由于这个原因而受审的,而其他人却逃脱了。
你知道在欧洲有多少集中营吗?
迪特尔怒不可遏地转过身来。
迪特尔:人们在有多少集中营为人所知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谁知道?
”“他们知道什么?
”这不是问题所在。
问题是“你怎么会让这一切发生?
”,以及——更好的问题——“当你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自杀?
”研讨小组中的一个成员走了出去。
迪特尔:成千上万!
就是这么多。
有成千上万个集中营。
每个人都知道。
迪特尔激情难抑,每个人都深受震撼。
迪特尔:看看那个女人……迈克尔:哪个女人?
迪特尔:你一直盯着的那个女人。
我很抱歉提到这一点,但你的确如此。
迈克尔脸色发白。
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迈克尔: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个女人。
迪特尔: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我会拿起一把枪,亲手干掉她。
外景,空荡荡的道路,白天迈克尔走在空旷的林荫道上,这里与世隔绝。
阳光穿透他身后的树木照射下来。
外景,斯特鲁托夫集中营,白天一个废弃的集中营的通电铁丝网。
迈克尔背着背包,独自一人穿越金属门。
迈克尔走在废弃的空空如也的牢房中。
内景,斯特鲁托夫集中营,白天在其中一处牢房里,迈克尔盯着一排空床。
他移动脚步,既震惊又茫然。
他穿过一排排淋浴头。
然后他来到一个房间,里面两侧都有巨大的金属笼子。
在笼子里,是数不清的亡者沾满尘土的鞋子。
内景,斯特鲁托夫集中营,白天迈克尔打开一扇门,走进一个房间,里面有一排煤气炉。
他从旁边走过,然后他停在炉边,他的头垂了下去。
内景,法庭,白天汉娜站在法官面前接受盘问。
那个村庄的大幅照片和地图,以及教堂的平面布局图,展示在法庭上。
法官:你为什么不去开锁?
他等待着。
汉娜没有回答。
法官:你为什么不去开锁?
法官转向那一排被告。
法官:我向你们每个人都提了这个问题,却没有得知答案。
在这个法庭有两名受害者。
她们理应得知答案。
伊拉娜和罗丝距离迈克尔和其他学生不远。
法官放下一叠手写的文件。
法官:在这儿,这是党卫军的报告。
你们都有副本。
被告和律师翻看他们的副本,发出一阵纸张的窸窣声。
法官:这是你们在事件发生之后立即起草、讨论并签字的报告。
在这份手写的报告里,你们声称,直至火灾发生之后才得知起火了。
但这不是实情,对不对?
法官等待着。
法官:嗯?
这不是实情。
汉娜: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
法官:我要问的首先是,你为什么不打开门锁?
汉娜看了一眼其他被告。
这是她第一次显出方寸已乱。
汉娜:这显而易见。
原因显而易见。
我们不能这么做。
法官: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
汉娜:我们是看守。
我们的工作是看守囚犯。
我们不能让她们逃走。
法官:我明白了。
如果她们逃走了,你会受到斥责,你会被解雇,你甚至会被处决?
汉娜:不会。
法官:那么会怎么样呢?
法官等待着。
汉娜:如果我们打开大门,就会有骚乱。
我们怎么才能恢复秩序?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当时天在下雪。
还有炸弹——村子里到处都有火情。
然后尖叫开始了。
情况越来越糟。
如果她们都冲出来……我们不能让她们逃走。
我们不能。
我们对她们负有责任。
法官:也就是说你的确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
你的确知道?
你做了一个选择。
你宁可让她们去死,也不愿冒让她们逃走的风险。
汉娜无法回答——她无言以对。
法官:其他被告指控你。
你听到指控了吗?
汉娜没有回答。
法官:她们说你是负责人。
汉娜:不是。
我只是看守之一。
其他被告插嘴,叫嚷“她是负责人”。
法官:是你写的报告吗?
汉娜:不,不是。
我们一起讨论的该怎么说。
我们一起写的报告。
贝克哈特:是她写的!
是她写的报告。
她是负责人。
法官:是这样吗?
汉娜:不是。
我没有写报告。
由谁来写很重要吗?
丽塔·贝克哈特是从自己的座位上叫喊。
法官盯着汉娜看了片刻。
法官:我需要看看你的笔迹。
汉娜:我的笔迹?
法官:我需要确认是谁写的报告。
汉娜的律师立刻站了起来。
汉娜的律师:我很抱歉,但我的确不认为这样做很恰当。
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
法官:请递给她这张纸。
汉娜的律师:您真的打算用今天的笔迹来比较二十年前的笔迹吗?
法官:把这张纸给她。
律师,请到法官席来。
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了汉娜面前。
她的律师走到法官席。
迈克尔先是盯着她,然后盯着纸笔。
他的心里一阵担忧。
内景&外景,白天与夜晚,闪回迈克尔在回想:汉娜在她的卧室里说“不,你来读”;汉娜在骑自行车旅行时看着地图一脸困惑;汉娜在公寓里把一本书丢开。
就在此刻,迈克尔猛然醒悟到,汉娜不识字。
内景,法庭,白天回到法庭。
汉娜抬头看着法官,打断了法官与律师的谈话。
汉娜:没必要。
是我写的报告。
迈克尔恐慌之下,从他所在的那排座位中挤出来,经过了罗尔和其他人。
他们都抬起头,明白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汉娜转过身,仿佛感觉到他在她身后。
内景,楼梯,海德堡法学院,白天迈克尔坐在阶梯教室外的台阶上。
罗尔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罗尔:你要错过研讨会了。
内景,阶梯教室,海德堡法学院,白天迈克尔走进阶梯教室坐下,吸着烟。
罗尔等待着。
罗尔:唔?
迈克尔看着他。
迈克尔:我知道一个事实。
关系到其中一个被告。
她没有承认的事实。
罗尔:什么事实?
迈克尔掐灭香烟。
罗尔:不需要我来告诉你吧,显然你有义务在法庭上讲出实情。
迈克尔:碰巧这一事实有利于被告。
对她的案件有帮助。
甚至可以影响结果,也就是判决。
罗尔:唔?
迈克尔:有一个问题。
被告自己决意隐瞒到底。
两个学生进来参加研讨会。
罗尔:请等几分钟。
请稍待。
受到阻拦之后,他们离开了。
罗尔:她这样做理由何在?
迈克尔:因为她耻于承认。
罗尔:耻于承认?
耻于承认什么?
迈克尔没有回答。
罗尔:你跟她谈过吗?
迈克尔:当然没有。
罗尔:为什么当然没有?
迈克尔:我不能。
我不能这么做。
我不能跟她谈。
罗尔:我们怎么想并不重要。
完全不重要。
唯一的问题是我们怎么做。
罗尔站起身。
罗尔:如果像你这样的人没有从像我这样的人身上学到东西,那一切还有他妈的什么意义?
内景,拘留候审囚室,晚上汉娜坐在床边。
一位看守来到门前。
看守:你有访客。
迈克尔·伯格。
汉娜吃了一惊。
她站起身来。
外景,监狱等候室,白天迈克尔在等候区站着吸烟。
许多探监者在等候,有老人,有孩子,还有一家一家的人。
几个孩子在玩足球。
一位看守走过来叫名字。
迈克尔的名字被叫到了。
内景,探监室,监狱,白天汉娜被引领着快步穿过走廊来到探监室,坐在桌子旁边等着。
外景,监狱院子,白天人群中的迈克尔被领着走向探监室。
开始下雪了。
在走向探监室的路上,他失去了勇气,改变了主意。
其他人向前走,他落在后面,看着他们走远。
他转过身去。
内景,探监室,监狱,白天汉娜坐在空无一物的桌子旁,等待着。
外景,监狱院子,白天迈克尔转身朝他们刚才来的方向走去。
内景,探监室,监狱,白天汉娜环顾周围。
没有人来。
她又等了一会儿。
看守:时间到。
内景,监狱,晚上汉娜还在等待。
然后她被领回自己的囚室。
内景,玛尔特的房间,学生宿舍,夜迈克尔出现在玛尔特门前。
她正在桌前用功。
他微笑着关上了门。
玛尔特:你终于抽出时间了。
他们亲吻。
她开始扯掉他的衣服。
他听任她这么做。
没有动手为她脱衣服。
她脱掉了他所有衣服,他赤身裸体,而她依然衣着整齐。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把她搂进怀里。
他们倒在床上,开始做爱。
内景,玛尔特的房间,夜玛尔特似乎在沉睡。
迈克尔醒着。
他尽可能蹑手蹑脚地起来,想偷偷溜掉。
玛尔特:你去哪儿?
迈克尔:我很抱歉。
我习惯于一个人睡。
内景,拘留候审囚室,黎明汉娜赤身裸体站在水槽前,梳洗。
内景,学生宿舍,迈克尔的房间,黎明迈克尔躺在自己的床上,盯着天花板,无法入睡。
迈克尔无精打采地把盖被掀开,赤身裸体从床上起来。
他慢吞吞地开始穿衣。
内景,拘留候审囚室,白天汉娜赤裸着身体在洗澡。
内景,学生宿舍,白天迈克尔现在已经穿好了衣服。
他站在镜子前,调整领带。
内景,拘留候审囚室,白天汉娜站在镜子前系领带。
是一面照不到全身的小镜子。
她检查自己的衣着——黑套装,白衬衣,黑领带。
她的衣着非常正式。
内景,监狱,白天汉娜由看守领着穿过监狱。
外景,市政厅,白天许多人拥入法庭。
研讨小组向里走,迈克尔延挨在后。
罗尔走进大门时盯着他。
迈克尔留在外面,注视开来的囚车。
内景,法庭,市政厅,白天汉娜和其他囚犯被引入法庭。
汉娜的套装太正式了,有些公众叫喊起来:“纳粹!
纳粹!
”迪特尔俯身靠近玛尔特。
汉娜走向自己的位置。
内景,法庭,白天法官入庭就座。
所有人起立。
汉娜面无表情,听天由命。
法官落座。
整个法庭寂然无声。
法官:本庭认定被告丽塔·贝克哈特、卡洛琳娜·斯坦恩霍夫、丽吉娜·克洛茨、安吉拉·泽贝尔、安德里亚·勒曼在三百起案件中犯有协助和唆使谋杀的罪行。
本庭认定被告汉娜·施密茨在三百起案件中犯有谋杀罪。
迈克尔含泪看着法官宣判。
法官:本庭判决如下。
丽塔·贝克哈特、卡洛琳娜·斯坦恩霍夫、丽吉娜·克洛茨、安吉拉·泽贝尔、安德里亚·勒曼,你们将在狱中服刑,刑期为四年三个月。
罗尔、玛尔特、迪特尔和其他学生低头看着宣判的场面。
迈克尔潸然泪下。
法官:汉娜·施密茨,鉴于你自己的供词和你特殊的角色,你的罪行就是另一种性质了。
本庭判处被告施密茨终身监禁。
汉娜毫无表情,没有反应。
然后她转身看向楼座。
外景,法庭,白天迈克尔穿过成群的照相机和新闻记者走开了。
内景,火车,白天迈克尔坐在火车上沉思。
年轻的迈克尔变成年长的迈克尔。
内景,火车,白天1976年。
迈克尔坐在茱莉亚身旁。
迈克尔三十二岁,茱莉亚是一个快乐的四岁小姑娘。
她穿着外套。
乡野风光一掠而过。
茱莉亚:我们要去哪里?
迈克尔:我说过:等我们到了那里我就告诉你。
你对我说过你喜欢惊喜。
茱莉亚:我喜欢惊喜。
外景,鲜花街,白天迈克尔与茱莉亚走向旧居。
他四下打量,十八年前他生病时汉娜送他回家的记忆依然鲜明。
物是人非。
内景,餐厅,伯格家的公寓,白天三个人坐在餐桌旁用餐,吃一只小小的烤鸡。
迈克尔:她长大了,是不是?
卡拉:我说不好。
我好久没有见过她了,迈克尔,这我怎么能看出来?
迈克尔:是我不好。
我们不应该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过来。
茱莉亚:爸爸,她为什么生气了?
迈克尔不由莞尔。
就连卡拉也露出笑意。
迈克尔:恐怕我有坏消息要告诉你。
茱莉亚已经知道了。
我们告诉她了。
格特鲁德和我要离婚了。
茱莉亚:爸爸要住在他自己的房子里。
卡拉:你没回来参加爸爸的葬礼,却专门回来告诉我这件事?
迈克尔:你知道,重回这座城镇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事。
卡拉:你过去真的那么不快乐吗?
迈克尔:我没有这么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卡拉:那以后怎么办?
卡拉严厉地看着他。
迈克尔:你不必为格特鲁德担心。
我会照顾她。
无论如何,我们要面对现实。
她已经是国家公诉人了,她的收入比我高得多。
卡拉:迈克尔,我不担心格特鲁德。
我担心的是你。
内景,火车,晚上折腾了一天,累得筋疲力尽的茱莉亚睡在迈克尔怀里。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充满慈爱。
外景,肖恩伯格,柏林,夜一条车水马龙的繁忙的柏林街道,在街道的另一侧,迈克尔牵着茱莉亚的手,他是一个慈父,领着她过马路。
内景,楼梯平台,格特鲁德的公寓,柏林,夜格特鲁德来到门口,她一副精明能干的知识女性模样,比迈克尔年纪大一点儿,身材瘦削,穿着宽松长裤和衬衫。
迈克尔与茱莉亚站在门外。
茱莉亚:你好,妈妈。
格特鲁德:你好,漂亮宝贝。
格特鲁德俯身抱起茱莉亚,亲吻她。
迈克尔逗留在楼梯上。
格特鲁德:如果我不请你进来,你不会介意吧?
迈克尔:一点儿都不介意。
实际上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似乎情况并非如此。
他依然站着不动。
迈克尔:我带她去看了看我成长的地方。
格特鲁德:你去了西边?
上帝,真够远的。
茱莉亚:我们去看望了奶奶。
格特鲁德:哦。
爸爸带你去看望卡拉了,是不是?
茱莉亚:她很奇怪。
格特鲁德:好了,我们去看看电视上演什么。
格特鲁德把晚餐端给茱莉亚,把她安顿在电视前。
然后回到迈克尔身边。
格特鲁德:我敢说她很奇怪。
迈克尔:没错。
格特鲁德:她一直很奇怪。
你究竟为什么决定这么做?
迈克尔:我不知道。
一时冲动。
格特鲁德什么也没说。
迈克尔:我想,说实话,我们去那里,是因为我想重建感情。
格特鲁德:跟你母亲?
你成功了吗?
他们都笑了。
迈克尔:你还好吧?
他碰碰她的胳膊。
格特鲁德:迈克尔,你应该是个聪明人。
你难道不知道,如果你不愿意付出感情,你就很难收获感情。
格特鲁德语气平静,没有责难之意。
格特鲁德:跟茱莉亚说再见吧。
茱莉亚:再见,爸爸。
迈克尔转身向她说再见。
内景,迈克尔的公寓,克洛兹堡,夜迈克尔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房间寂静得古怪。
他走向书柜。
他的手指在书脊上掠过,就像汉娜曾经做过的那样。
他拿出一本平装本《奥德赛》。
盯着书籍看了片刻,然后开始对自己朗读。
迈克尔:“告诉我,缪斯,那位聪颖敏睿的凡人的经历。
在攻破神圣的特洛伊城堡后,浪迹四方。
他见过许多种族的城国,领略了他们的见识。
心忍着许多痛苦,挣扎在浩淼的大洋,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使伙伴们得以还乡……”他向后靠在椅背上。
内景,汉娜的囚室,黎明汉娜在囚室里叠毛毯。
她五十三岁。
面貌呈现出一种新的严厉与成熟。
她的囚室很现代化,但是没有任何装饰。
内景,监狱,走廊,白天一个看守沿着走廊走来,边走边喊:“邮件。
”她探身告诉汉娜有邮件。
汉娜显然很惊讶。
内景,邮件室,监狱,白天汉娜向邮件室报告,领到了一个大邮包,她被告知可以打开。
里面是一大堆录音带和一台录音机。
内景,囚室,白天汉娜打开盒子,拿出录音带。
内景,迈克尔的公寓,晚上迈克尔拿出一台录音机。
内景,囚室,白天汉娜在囚室里拿出那台录音机。
内景,迈克尔的公寓,晚上迈克尔手持麦克风。
迈克尔:测试。
测试。
一——二——三。
内景,囚室,白天汉娜把录音带放进录音机。
迈克尔的声音:《奥德赛》。
作者:荷马。
她慌乱地关掉录音机。
内景,迈克尔的公寓,晚上迈克尔按下录音键,对着机器讲话。
迈克尔:《奥德赛》作者:荷马。
“告诉我,缪斯,那位聪颖敏睿的凡人的经历。
在攻破神圣的特洛伊城堡后,浪迹四方。
他见过许多种族的城国,领略了他们的见识。
心忍着许多痛苦,挣扎在浩淼的大洋,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使伙伴们得以还乡……”内景,迈克尔的公寓,夜晚些时候。
迈克尔穿着短裤和T恤衫踱来踱去,手拿麦克风,继续朗读。
迈克尔:“可耻啊——我说!
凡人责怪我等众神,说我们给了他们苦难……”内景,卧室,夜半夜。
迈克尔躺着,继续朗读。
迈克尔:“你是谁?
来自何方?
你的城市?
你的父母?
我惊奇不已——你饮了我的迷药,却没有昏昏然……”内景,起居室,白天迈克尔拿起一盒录音带,装进一个白盒子里。
他在盒子一侧写上“《奥德赛》6”,然后抬手把盒子放在架子上分别标有“《奥德赛》1、2、3、4、5”的盒子旁边。
他又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在一份手写的清单上记下了新录音带的内容。
内景,囚室,夜黑暗中,汉娜躺在床上。
迈克尔的声音:这雷电之神,“宙斯,痛恨阿特柔斯的家族,意欲复仇——他最信任的武器,是女人邪恶的诡计……”听着他的朗读,汉娜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内景&外景,蒙太奇,白天与夜晚迈克尔朗读和汉娜聆听的一组蒙太奇镜头。
迈克尔朗读不同的书籍。
他生动而投入地朗读。
有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的片段、施尼茨勒的《阿纳托尔》的片段、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的片段、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的片段。
迈克尔为自己的朗读而激情洋溢。
汉娜从邮件室领取录音带,整理她的搁架——她的图书室日益扩大。
内景,囚室,夜汉娜躺在床上聆听一盘新录音带。
迈克尔:《带哈巴狗的女人》。
作者:安东·契诃夫。
“话题是散步场所出现了一张新面孔,一个带着哈巴狗的女人……”外景,活动场所,监狱,白天汉娜与其他囚犯一起依次绕圈。
突然她停下脚步,脑海里萌生了一个念头。
内景,监狱图书馆,白天图书馆紧挨着邮件室。
汉娜走过邮件室,来到图书馆的服务台前。
汉娜:我想借一本书。
图书管理员:什么书?
汉娜:你们有没有《带哈巴狗的女人》?
图书管理员:你叫什么名字?
汉娜:汉娜·施密茨。
图书管理员起身取书。
汉娜站在原地等候,目光投向一摞摞的书籍,第一次看到了某种可能性。
内景,囚室,白天汉娜回到了囚室。
她放下一个新的邮包和一本书。
她把邮包放到一边,翻开书。
她把录音机里的磁带倒回开头。
迈克尔的声音:《带哈巴狗的女人》。
作者:安东·契诃夫。
“话题是……”她关上录音机。
她的手指在书名《带哈巴狗的女人》上面划过。
她拿下一个饰有图案的茶叶罐,从里面摸出一支铅笔。
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朗读第一个单词。
内景,囚室,夜汉娜在埋头用功。
把书中出现的这个单词都圈出来。
书上画满了标记。
外景&内景,迈克尔的公寓,晚上1981年。
迈克尔从克洛兹堡繁忙的街道上走来。
他三十七岁了。
他走进自己的公寓楼。
打开门:这处公寓已经住了很久了。
他拿起邮件翻阅,看到其中有一封信,笔迹似乎出自孩童之手。
迈克尔皱起眉,拆开信封,抽出一张纸。
内景,迈克尔的公寓,晚上迈克尔拿着一封信。
他低头看着内容:“孩子,谢谢你的新邮包,我很喜欢。
”他盯着信,然后把信放下,晕头转向地退了一步。
内景,囚室,白天汉娜站在囚室里。
她收到了新邮包。
她激动地打开邮包。
拿出录音带。
搜寻信件。
没有信件。
她翻来覆去地看包装纸,依然一无所获。
她站在那里,神色凄楚。
内景,囚室,监狱,夜,蒙太奇汉娜在努力写信——每封信只有一句话。
钢笔在纸上吃力地移动。
首先是:“我想听更多的浪漫故事,而不是探险小说。
”其次:“我不明白卡夫卡在讲什么。
”内景,迈克尔的公寓,卧室,夜迈克尔继续对着录音机为她朗读。
内景,囚室,监狱,夜,蒙太奇汉娜还在写信。
“你还喜欢狄更斯吗?
”最后是练了又练的一句话,写了许多遍:“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给我写信,孩子。
”内景,书房,迈克尔的公寓,白天迈克尔在读最近一封来自汉娜的信件。
他看着信。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给我写信,孩子。
”迈克尔打开地上文件柜的一个抽屉。
里面是一叠她的来信。
他把最近的一封放在那叠信上面,关上抽屉。
内景,囚室,监狱,白天汉娜站在窗户旁,神情绝望。
内景,迈克尔的公寓,克洛兹堡,白天1988年。
迈克尔四十四岁。
他坐在书桌旁,手持电话,面前是一张打印的信函。
布莱纳女士(电话里的声音):您是迈克尔·伯格吗?
迈克尔的声音:是的。
布莱纳女士(电话里的声音):您收到我的信了吗?
迈克尔:收到了。
布莱纳女士(电话里的声音):如我所说,汉娜·施密茨很快就会被释放。
迈克尔的手指在信函上滑动。
内景,布莱纳的办公室,监狱,白天布莱纳女士的办公室简单而现代化,她坐在办公桌前。
布莱纳女士:汉娜在监狱里待了二十多年。
她无亲无故,您是唯一跟她联系的人。
据我所知,您没来探望过她。
内景,迈克尔的公寓,克洛兹堡,白天迈克尔坐在桌旁,身体僵直。
迈克尔:是的,我没去过。
内景,布莱纳的办公室,白天布莱纳女士:她出狱后,会需要一份工作。
会需要一个住处。
你无法想象现代社会将令她多么恐惧。
沉默。
迈克尔:唔,我还在听着。
内景,迈克尔的公寓,克洛兹堡,白天布莱纳女士:我没有其他人可以请托。
如果您不对她负起责任,汉娜压根儿就没有未来。
迈克尔:您很仁慈。
谢谢您让我知道这一切。
迈克尔放下听筒。
他看起来仿佛刚刚接受判决。
他站起身,盯着墙壁,墙边摞着所有他朗读过的书籍。
他走上阳台。
外景&内景,迈克尔的公寓,克洛兹堡,白天迈克尔站在阳台上俯瞰柏林。
外景,监狱,白天迈克尔沿着监狱外墙边的道路走来,然后走到小窗口去登记。
外景,监狱院子,白天迈克尔在一处狭小的装有隔栏的等候区等待。
布莱纳女士穿过院子,打开大门,让他进来。
布莱纳女士:您是迈克尔·伯格?
迈克尔:是的。
布莱纳女士:我是路易莎·布莱纳。
我们本来期望您能早点儿来的。
内景&外景,楼梯和走廊,监狱,白天布莱纳女士引着迈克尔拾级而上,走向监狱的餐厅。
他们从看守和囚犯身旁经过。
布莱纳女士:我应该警告您: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汉娜一直情绪稳定。
她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
但是近几年来她有些不同了。
有点儿自暴自弃。
内景,餐厅,监狱,白天布莱纳女士引着迈克尔走进餐厅。
布莱纳女士:她们在餐厅里。
刚刚吃完午饭。
迈克尔看到一个老妇人坐在餐桌旁。
蓝色的裙子紧箍着臃肿的身体。
她的头发是灰色的。
膝盖上放着一本书,但是没有读。
几个囚犯正在吃最后几口午饭。
迈克尔呆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个老妇人就是汉娜。
此时汉娜也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
她转身张望。
面庞立刻焕发出光彩。
迈克尔报以微笑,但是他向她走近时,他留意观察她探询般的表情,看到神采从她眼睛里消失,仿佛她对他感到失望。
他坐到她对面。
她疲倦地微微一笑。
汉娜:你长大了,孩子。
她握住他的手。
长时间的沉默,迈克尔想不出任何话可说。
他抽回手。
迈克尔:我有一个朋友是裁缝。
他给我做西装。
他会给你一份工作。
我已经给你找到了住的地方。
很不错。
很小,但是很不错。
我想你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汉娜:谢谢你。
又是片刻的沉默。
迈克尔:有各种各样的社交项目和文化活动,我可以帮你报名。
还有一个公共图书馆近在咫尺。
汉娜微微点头。
迈克尔:你读了很多书?
汉娜:我更喜欢听人朗读。
短暂的沉默。
汉娜:现在结束了,是吗?
迈克尔没有回答。
汉娜:你结婚了吗?
迈克尔:结婚了。
是的,我结婚了。
我们有一个女儿。
我见女儿的次数不像我期望的那么多。
我希望经常看到她。
少顷,他承认了。
迈克尔:这场婚姻没有持续下去。
沉默。
迈克尔:你有没有花很多时间来回想往事?
汉娜:你是指,跟你在一起的往事?
迈克尔:不,不,不是指我。
汉娜:在审判之前,我从未回想往事。
我没有必要这么做。
迈克尔:那现在呢?
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汉娜盯着他看了片刻,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仿佛在探究。
汉娜:我怎么想并不重要。
我有什么感受也不重要。
死去的人不能复活。
沉默。
迈克尔:我不知道你学到了什么。
汉娜:我学到了,孩子。
我学到了阅读。
迈克尔注视着她,心灰意冷。
迈克尔:我下周来接你,好吗?
汉娜:这样安排很好。
迈克尔:那好。
是悄悄地来,还是热闹一下?
汉娜:悄悄地。
迈克尔:好的。
悄悄地。
他们彼此对视。
其他囚犯已经离开。
他们站起来。
她的目光再次浏览他的面庞,探究他的想法。
他拥抱她,有点尴尬。
汉娜:保重,孩子。
迈克尔:你也保重。
他们并肩走出来,走向大门。
借着道别的机会,她握住他的手。
迈克尔:下周见。
她伸直胳膊,然后放了手。
消失在餐厅里面。
迈克尔独自向前走去。
外景,监狱,晚上迈克尔从大门出来。
他驻足片刻,环顾茫茫夜色。
迈克尔走向他的车。
内景,汉娜的房间,晚上房间很简朴,一侧是卧室,一侧是浴室。
摆放着简单实用的家具。
迈克尔忙碌了一天。
他把一幅画挂在书桌前——是风景画,令人联想起他们骑车旅行过的地方。
画挂好了。
他环视房间,颇为满意。
内景,囚室,黎明汉娜躺在床上,衣着整齐。
她站起身,从架子上拿下一些书。
她把书一本接一本地摞在桌子上。
然后她脱掉鞋子。
她站起来爬上书堆。
她的赤脚踩在书堆上。
她伸出手去。
外景&内景,监狱,白天迈克尔从车里出来。
他捧着一大束鲜花,走向监狱。
他向待在一间现代化的办公室里的看守探过身去。
内景,监狱,白天从走廊的另一端,可以看到迈克尔坐在长凳上。
布莱纳女士从她的办公室里出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迈克尔点点头,脸色苍白。
内景,走廊和囚室,监狱,白天两人一起穿过走廊,停在囚室敞开的门前。
尸体已经被搬走了。
书籍还在地板上。
迈克尔走进去。
一张没铺桌布的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一个壁柜,门后角落里是马桶。
放着书籍的搁架,一个闹钟,一个玩具熊,两个杯子,速溶咖啡,茶叶罐。
迈克尔:她没有收拾行李。
她压根儿就没打算离开。
布莱纳女士赞同地看着他。
迈克尔看看低处的两层架子,上面摆放着录音带和录音机。
床上方贴着一些剪报和从杂志上撕下的图片,是草地、山坡、牧场、樱桃树。
有一张格外醒目:浓艳的秋色。
迈克尔跪在床边看剪报,有名言、文章、食谱,甚至还有汉娜用幼稚的笔迹写下的话。
其中一句是:“春天让它蓝色的旗帜在空中飞扬。
”然后他看到一张新闻照片:年轻的迈克尔·伯格从校长手里领奖。
大标题是“迈克尔·伯格荣获学校文学奖”。
布莱纳女士伸手去拿架子上的茶叶罐。
她坐到床边的迈克尔身旁,从她的套装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着的纸片。
布莱纳女士:她给我留了一封短信,算是遗嘱吧。
我读一下与你有关的部分。
迈克尔看着纸片上吃力的字迹。
布莱纳女士:“在旧茶叶罐里有钱。
把钱交给迈克尔·伯格。
让他把这些钱,连同银行里的七千马克,寄给那个写书的女儿。
钱是给她的。
让她决定怎么花这笔钱。
告诉迈克尔我向他问好。
告诉他继续他的生活。
”布莱纳女士看着他。
布莱纳女士:您想见见她吗?
迈克尔摇摇头。
外景,桥梁,曼哈顿,白天迈克尔乘坐出租车驶入曼哈顿。
人们熟悉的天际线。
外景,第五大道,白天迈克尔乘坐的出租车行驶在第五大道上。
在一处昂贵的公寓楼外停了下来。
迈克尔下车,走进公寓楼。
曼哈顿的天际线在他身后展开。
内景,起居室,伊拉娜的公寓,白天一间美轮美奂的起居室,到处陈设着高雅昂贵的艺术品。
迈克尔脱下外套。
伊拉娜·马瑟出现了,她举止优雅,衣着考究——体现了繁华的纽约的精神。
她现在是五十岁出头。
迈克尔:您是马瑟女士?
伊拉娜:是的。
您想必就是迈克尔·伯格。
我正等着您呢。
请您务必告诉我:您究竟为什么来美国?
迈克尔:我早就来了。
我在波士顿有个会议。
伊拉娜:您是位律师?
迈克尔:是的。
伊拉娜:您的信触动了我,但是我不敢说我彻底弄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您出席了那次审判?
迈克尔:是的。
大约二十年前。
我是一个学法律的学生。
我清楚地记得您,也清楚地记得您的母亲。
伊拉娜:我妈妈死在以色列了——多年以前就去世了。
迈克尔:我很遗憾。
迈克尔踌躇片刻。
伊拉娜:请继续讲。
迈克尔:也许您已经听说了,汉娜·施密茨刚刚去世。
她是自杀的。
伊拉娜摇头。
伊拉娜:她是您的朋友?
迈克尔:算是吧。
事情其实很简单。
汉娜有大半辈子时间是文盲。
伊拉娜:这是对她行为的解释吗?
迈克尔:不是。
伊拉娜:或者是开脱的理由吗?
迈克尔摇头。
迈克尔:不,不,她在监狱里自学了识字。
我给她寄录音带。
她一直喜欢听人朗读。
伊拉娜微微动了动。
伊拉娜:您为什么一开始不肯对我开诚布公呢?
至少现在应该说实话吧。
您跟她的友谊是什么性质的?
迈克尔:我年轻时跟她有过一段恋情。
伊拉娜盯着他看了片刻。
伊拉娜:我不确定我能否帮您,伯格先生。
或者不如说,即使我能够帮您,我也不愿意帮您。
迈克尔:我跟她来往时还不满十六岁。
恋情仅仅持续了一个夏天。
不过……伊拉娜:不过什么?
迈克尔只是看着她。
伊拉娜:我明白了。
汉娜·施密茨有没有意识到她对您的生活产生的影响?
迈克尔盯着她,这是第一次有人理解他。
迈克尔:她对其他人的所作所为要恶劣得多。
我从未告诉别人。
伊拉娜:人们总是问我在集中营学到了什么。
但是集中营不是治疗所。
你以为集中营是什么地方?
大学?
我们不是去那里上学的。
我深知这一点。
伊拉娜看着他,神情冰冷。
伊拉娜:您有什么请求?
原谅她?
还是您仅仅想让自己好受一点儿?
我的建议是,如果您想宣泄情感,去剧院。
请吧。
去读文学作品。
不要去集中营。
从集中营里您会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
伊拉娜毫不留情地看着他。
迈克尔:她想……她想把她的钱留给您。
我带来了。
伊拉娜:留钱做什么?
迈克尔:您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用。
迈克尔伸手去拿公文包。
他取出那个浅紫色的茶叶罐,放在伊拉娜面前的桌子上。
迈克尔:在这里。
伊拉娜拿起茶叶罐。
伊拉娜: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拿一个茶叶罐当百宝箱。
跟这个不太一样。
上面印着西里尔字母。
我把它带进了集中营,但是被偷走了。
迈克尔:里面有什么?
伊拉娜:哦,多愁善感的小玩意儿。
我养的狗的毛发。
父亲带我去看的几场歌剧的票根。
不是因为里面的东西被偷的。
是茶叶罐本身有价值,你可以拿它派许多用场。
她坐了片刻,回过神来,手还放在茶叶罐上。
伊拉娜:我拿这些钱没有用。
如果我把钱捐赠给任何有关犹太人大屠杀的组织,我会觉得像是赦免。
我既不愿意这样做,也没有资格这样做。
迈克尔微微颔首。
迈克尔:我想也许可以是一个鼓励扫盲的团体。
伊拉娜:很好。
迈克尔:您是否知道这样的犹太人团体?
伊拉娜:如果没有这样的团体,我反而觉得奇怪。
任何名目下都有一个犹太人团体。
只不过文盲对于犹太人来说不是什么典型问题。
她隐隐显出笑意。
伊拉娜:您为什么不去找找?
把钱给他们。
迈克尔:我能以汉娜的名义捐赠吗?
伊拉娜:只要您觉得合适就行。
伊拉娜微微一笑,按住茶叶罐。
伊拉娜:我把茶叶罐留下。
内景,伊拉娜的公寓,白天伊拉娜站在窗边俯视下面的街道。
迈克尔迈步走开。
她手里拿着茶叶罐。
他走出视线。
她转身走进卧室。
梳妆台上有一个相框,里面是她和她妈妈在战前德国的合影。
她把茶叶罐放在相片旁边。
内景&外景,汽车,白天1995年。
迈克尔驾驶着一辆大型梅赛德斯,载着茱莉亚在乡间道路上飞驰。
他紧张而缄默。
茱莉亚向侧面瞟了他一眼,但是他没有反应。
茱莉亚:我们去哪儿?
迈克尔:我以为你喜欢惊喜。
茱莉亚:是的。
我的确喜欢惊喜。
外景,乡间,白天他们停在一座教堂外面。
是多年以前他和汉娜骑车经过的地方。
迈克尔和茱莉亚下车,走向教堂一侧的墓地。
外景,公墓,白天迈克尔和茱莉亚站在一座荒凉的坟墓前。
在这里,整座公墓一览无余。
迈克尔俯身拂开枝叶,露出一块简单的石头墓碑:汉娜·施密茨1923—1988。
茱莉亚看着墓碑,读出上面的名字。
茱莉亚:汉娜·施密茨。
茱莉亚等了片刻。
茱莉亚:她是谁?
迈克尔: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
这就是我们来这儿的原因。
茱莉亚看着墓碑,等他讲述。
迈克尔盯着墓碑看了一会儿,仿佛无意讲下去。
茱莉亚:那就告诉我吧。
过了一会儿,他们转身开始漫步。
迈克尔开口了,讲述这个故事。
迈克尔:那时我十五岁。
我放学回家。
我生病了……他们走在林间。
淡出成全黑。
(全剧终)
以前看完写的日记。
完全不能算是影评吧······============正文的分割线==================轻盈和沉重《生死朗读》里,男主角后来认识的那个小女朋友挺有简伯金的范儿的。
一样单薄的身体,也是那么倔强,独立。
没有经历过苦难和重担,受过良好教育,不用担心生死和衣食,自然可以像冰糖娃娃一样:又脆,又冷,又甜。
带着一点点猎奇的心态参加那个研讨会,去听那个审判,“以旁人的姿态经过历史”。
而温丝莱特扮演的女主角汉娜,却在历史的沥青里浸饱了前半生,那些世界强加给她的污秽,丑恶又粘稠,是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莲花若开在便溺旁宁可自尽,但大地上永生的是沉默的野草•••难怪她像地母一样丰满,笃实——只有这样坚固的地壳下,才能藏住一个羞赧的秘密。
不远离,不原谅,不遗忘深夜又看了一遍《朗读者》,内心惶惶。
很想写点什么,但是已经很久没写字了,有点怕。
我没有揣好答案就提笔了。
因为我想,有时,写下来,也是一种提问。
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从我没有想象过,一个文盲女人是什么样子开始吧。
当她出现在电影里,成为一个形象,一个人物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一个没有知识的女人是这个样子的。
她脚步沉重,举止笨拙,表情呆少,在很多时刻,她聚拢脑门上的皱纹,懵然不知又带着怒意。
这世界对于她来说,有太多不可解。
她的情爱里不带着一丝浪漫的情调,直接而动物。
粗鲁,直率,然而熟练,热气腾腾。
在夏日阳光下她的皮肤粗糙,像布满了细密金色汗毛的母兽。
她用力洗刷他的身体,像洗刷一匹幼马,像洗刷冬天的靴子,像一个洗衣女工。
但是,不正是因为这些,所以才变得动人的吗?
当这样的一个女人,脑子里没有一个精巧零件的女人,聚精会神的聆听朗读,为小说里的情节热泪盈眶,对文学饥渴强烈得一如肉欲,为乡村小教堂里的童声颂唱感动万分,那才是一幅好画面,悄然打动了少年的心。
是的,我想,从床上拿出那本书朗读的时刻,情爱变成了爱情。
他们是完美的老师和学生,她教授他性爱,他教授她爱情。
起码,少年是这么认为。
他一定以为,他的爱就像一层金粉,细细的揉搓过这个坚硬粗粝的女人——在很多时刻,她还显得专断和暴戾——淘涣出一个新人,一个带着温柔感官和细腻之心的女人。
她是为他重生的,这个想法让他奋不顾身。
正因为如此才动人,才比那金色头发红色泳衣的美丽少女,更动人。
看到这里,我心里很悲哀,为少年而悲哀。
很年轻的时候,或者很愚蠢的时候,我们都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只看到自己所相信的。
就比如,我们相信,美即是好,爱即是善,直即是真。
少年看见粗鲁女人的眼泪,相信她的纯洁,就像她的无知,相信她的朴实,就像她的双手。
他相信这位粗陶捏就的女神,有一颗未被发掘的高贵之心,就凭她如此向往知识,懂得羞耻,感受光明。
我不想苛责他,每个人都一样,都有美化爱人的能力。
爱的结晶能力——就像将一根树枝丢进了盐矿,再捡出来时,结满了洁白晶莹的晶体。
于是少年忘记了,那只是一根树枝而已。
然而,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的。
一件事看起来美好得不像真的,那么它就不是真的。
这桩恋情永远的摧毁了这个人,我们看见,就像暴风雨撼动了一棵栎树,将它粗暴地揪出地面。
最可悲的是,我们会变得像伤害我们的人。
疼痛是一枚烙印。
疯狂的疼痛之后,往往不是自愈,而是,我们从疼痛里学会了某种东西:烙印自己。
那个女人将自己的生活切割成不同部分,工作和情爱,过去和现在。
内心深处的秘密,她永远只归结给自己。
而少年长成的男人也如此。
他精细的为床伴煮好一个鸡蛋,恰似她有条不紊的清洗牛奶瓶。
他将爱情切割成不同的组成部分:温柔,做爱,尊重,早餐,争吵,洗澡。
但是,这一切不会组成一个“爱”字。
他对于“爱”已感陌生,就如同多年前,那个少年,对中年女人提到爱,你爱我吧?
女人皱着眉头,懵然无知,这个字就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从天花板冷凝成一滴水滴落下来,激得她一哆嗦。
她躺在浴缸中,说,爱吧。
斯蒂芬 戴德利基本上是我最爱的导演,因为他拍的另外两部电影,也是我的最爱。
《比利 艾略特》和《时时刻刻》。
后者,我从水木丁老师写的影评中,终于听见了那句我想说但是说不出的话:“爱的牢笼”。
在《时时刻刻》里,几乎每个人都是另外一个人的囚笼,以爱的名义。
那么,在《朗读者》中,自己就是牢笼。
摧毁少年的当然不是失去爱情本身。
很多时候,毁灭我们的,并非爱情破灭这件事。
而是对人性本身的破灭。
那个朴实,率直,渴望阅读的漂亮女人,怎会是残酷,冷血,毫无怜悯也绝无反省的纳粹刽子手?
而恰恰人性就是如此的复杂。
拍温情电影的小津和充军中国的小津是一个人,热爱艺术的希特勒和屠杀犹太人的希特勒是一个人。
暴虐和善良,冷酷和多情,精美和粗鄙,忠诚和放荡,充满信仰和毫无底线,往往都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
当你发现她完全不是你所幻想的那一个人,那么,你还爱她吗?
如果说爱真实的她才是真爱,那么你还敢爱吗?
好的电影,不仅仅展示出人性之复杂,还赋予这份复杂以单纯和统一的气质,让一个人物并不断裂,而是完整。
那份复杂于是并不浑浊,而是丰富。
是的,对那个女人来说,就是那份懵然无知。
无知者无畏,她供认不讳。
当她直视着法官,问:“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没有一个人可以回答她。
那份坦荡的无知,简直让她无辜。
没有人知道那份羞耻从何而来,宁可失去自由也不愿失去尊严。
文盲是一个秘密,为此她囚住了自己。
她是自己的囚笼,自己的地狱。
但是,某种可悲是,正是这个囚笼,正是这份尊严,让她赢得了我的敬意。
一个人最黑暗的部分,却也恰恰是她最闪光的部分。
懂得有时才是最深的无奈,因为懂得才会明白,她是不可分,不可解,不可改的。
但是爱她的人不会接受这一点。
我们看见,男子颠沛流离的走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因为他的灵魂里有了一个永恒的黑洞。
他填补黑洞的方法是朗读,为她朗读。
他担心她连数字也看不懂,于是在磁带的脊背上画点示意。
他又有了少年时集邮的疯狂。
我理解成,少年时,那种重塑她灵魂的冲动,此时又回到了他的心头。
他们不知不觉成为某种罪恶的同谋。
救和赎,是他们共同的功课。
洗刷她,即是洗刷自己,她得救,即是他得救。
教堂里的那一幕,她蒙恩的面容,就像圣灵感动,他相信她天性中良知未泯。
只要点亮那盏灯,自学即自救。
知识即是福音,不,爱即是福音。
不管男子出于什么考虑,只有一点毋庸置疑:动机只可能是爱。
虽然,背负上她的罪,是他为自己设置的囚笼。
那么,她爱他吗?
我看见很多影评都在分析这一点,大多数人倾向于不爱。
起码,不是他的那种爱。
但是,曾经被打动过吧。
被那些亲吻,那毫无一丝杂质的坚定眼神,道歉和泪水,朗读的迷人嗓音,被那年轻的肉体。
虽然她知道,她必须把他还回去,还给那个道貌岸然的家庭,还给他的学校和同伴,还给那个夏天水池边某个纯真可爱的女孩。
她分割得很好,直到在监狱中再次听到他的朗读。
她一定从中感受到某种力量,一种迫切的向上的力量,拽着她冲破了多年的羞耻,战栗着拿起第一本书,拿起了铅笔。
We found love in hopeless place.在绝境之地,她感受到了爱。
她没有被放弃,被忘记。
仅仅如此,她走出了内心的囚笼,敢于重新面对自己。
她盼望他的一点点回音,不仅仅是朗读,而是笔迹。
她盼望他的宽恕。
没有人能审判她,但是他能。
因为他已经变成了她的福音和圣经。
在漫长的岁月里,她不断的反刍往事。
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感觉。
她泅回时光,重新爱上那个少年。
是他教会了她爱情,就像多年前他渴望的一样。
她索求浪漫小说,索求那份原本不属于她的精细幽微的情感,那曾经依稀甜蜜过的温暖,那落在腰间的吻。
就像女狱卒说的,她不再“坚强”,她变得放纵自己了,她变得像一个解放了的人。
是的,这不是那种爱,但是更大更本质。
我还记得去年冬天上麦基老师的课,他也最爱《朗读者》。
提起在监狱里碰面那场戏,他说:“高潮不是充满了动作,而是充满了意义。
”你注视过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吗?
容貌已经枯槁,头发已经灰白,只有眼睛变成鲜绿色,还没有枯萎的颜色。
简单的对白。
只是放开了握住的手,只是眼神,但是她明白了,她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她明白了,他的爱,是不远离,不原谅,不遗忘。
她以为二十年的牢狱已经为她赢得了赦免,但是在那张桌子上,她明白,远远不够。
他守着那个黑暗的秘密二十年,他站在深渊边上二十年。
他是她的行刑人。
他的爱就是刑具。
无知者无罪,他教会她自学,自知,自察,也教会她审判自己。
她原本是一个不懂爱的人,所以她也不懂疼,不懂罪,不懂死。
她终于学会了爱,明白了爱,也懂得了世间的一切。
原来懂爱,是以生命为代价。
她为自己设置的囚笼已经打破,但是他的那一个,未曾打破。
她的死,是为了释放他们两个人,而不是为了释放她自己。
她做到了。
电影结尾,男人将秘密告诉自己的女儿。
有了分享,秘密才成为往事,牢笼才变成栅栏。
1,那么多人都在说《生死朗读》⋯⋯2,奥斯卡还没开奖的时候,豆瓣上有人问:为什么中国人更关心《生死朗读》?
而美国人、美国影评人津津乐道的却是《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和《巴顿》?
因为《生死朗读》是类中国的,因为审判和清算既是民族的共同期待也是共同畏惧,因为审判和清算的该来而迟迟不来已经成为鲠在民族喉间的一根尖刺,因为对于自我审判的集体逃离和集体回避已经是一根新的、日渐加码的耻辱柱。
而此时此刻,此年,来年,来年的来年,美国人需要集体励志,渴望集体狂欢,所以他们热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所以,仅限于本国人受惠的人民利益,要高于对艺术作品的公正评判。
就这一点来说,说实话,奥斯卡还比不上南京的独立影像节呢。
个人利益、本国利益、本国民利益,是难以跨越的吧。
一旦触及,公正终将让位于非公正。
假如这一点,真的是概莫能外,那这个世界,确是让人失望。
3,去当当买了原著《朗读者》。
电影里,米夏的同学在讨论班上激越地叫喊:“⋯⋯她们不过是替罪羊!
你们,你们都是我们的父母、老师、长辈,你们怎么会让这一切发生?!
”这一段,是原著里没有的。
只需转换其中一个名词,这问题即适用于我们。
你们怎么会让文革发生?
你们怎么会让89发生?
你们,我们,怎么会让XX、XX、XX发生?
而原著里有一段,则是电影里没有的。
米夏去探访一个集中营原址,途中搭车,司机得知米夏是要去看集中营,立刻开始对他冷嘲热讽。
那个司机说:“我看过一张枪毙犹太人的照片。
照片上,犹太人和士兵的上方,有一名军官坐在窗台上,他跷着二郎腿,吸着一支烟。
他看上去有点儿不痛快。
也许,事情进展得还不像他想的那么快速干脆。
不过,他还是得到了他那份满足,甚至在脸上也有一片得意,也许一天的活计就快干完了,很快就是适意消闲的傍晚了。
他并不恨犹太人,他也不⋯⋯”这时米夏打断他:“那就是您吧?
您坐在窗台上,并且⋯⋯”司机立刻刹住车,脸色苍白:“滚下去!
”4,1994年,我所在报社的部主任带我到福州去采访唐敏。
唐敏是唯一一位因89而被判入狱一年的职业女作家,出狱后她出版了一本狱中手记。
采访的间隙,部主任领我去看望他在福州的一位老同学。
他这位老同学的名字我亦听见过,他就是文革期间拿手枪顶住我爸胸口的人。
我知他手中有血债。
在福州的那两天于我而言怪异非常,同时见到一位女作家政治犯和一位血债未清偿的造反派。
我坐落一边,寂然聆听部主任和老同学的家常闲聊。
我的眼睛未曾离开那人片刻,我好奇。
然则我看出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黑暗有多暗?
暗到它早已与光明融为一体,并行不悖。
5,豆瓣上有人引述普利摩李维的话:“所有幸存者的回忆都不可靠,不全面,因为他们有幸活到解放。
而活得那么久是因为他们比别人多喝一口水,多吃半块面包,甚至可以做轻微一点的苦工,他们是特权俘虏⋯⋯特权俘虏是集中营人口中的少数,却是幸存者中的多数。
他们甚至把反抗的囚犯的头压进汤锅里活活淹死。
纳粹让这些人满身罪恶,满手血腥,尽可能地受到牵累,建立起强烈的共犯关系⋯⋯这些犹太人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只是为了多活一个礼拜。
这才是集中营的真面目,不只杀人,而且毁灭灵魂。
”《生死朗读》已经走得很远,还会不会有电影敢于走得更远?
走到普利摩李维之处,袒露那最黑暗之地的所有纠结?
6,从肉体出发,亦能到达爱。
这是米夏和汉娜之间的感情。
15岁时,米夏是勇敢的。
两人郊游点餐时,餐馆店员以为汉娜是米夏的妈妈,米夏用一个吻向陌生人宣告,那不是我的母亲,而是我的情人。
10年后再见汉娜,米夏无论如何不敢承认,他深爱过并且始终不能忘情的,是一个纳粹看守,是全民的敌人。
他走到了勇气的边界,碰到了爱的边界。
不是所有的恋爱中人,都有机会见识到自己爱的边界的。
所以在毫无防备之下一头撞上边界的米夏,不能去解救汉娜。
而尊重与维护汉娜不识字这一私人秘密,成为米夏不作为的最好借口,它是借口,也确是事实。
但是米夏事实上不能面对自己的不作为,所以他才给汉娜寄录音带。
这一举动,除了余情难忘,还有对自己作为世间唯一一位知情者而不报的愧疚。
然而,在汉娜即将出狱的当口,他与汉娜见面,绝不提自己违背法律知情不报,却只问,汉娜对自己在第三帝国时期犯下的罪行有否悔改。
这个姿态,是一种优越感的姿态,这优越感来自于一个双手未染血的人面对一个认罪伏法之人的优越。
他却未曾想,他双手没有染血,也许仅仅是因为,他没有身处那个年代。
这次见面,他的责问,成了汉娜自杀的最大诱因。
米夏和汉娜之间的爱,从来没有到达那个程度,从来不像他们自我预想的那样强烈。
在后期,在米夏这头,这爱呈现为懦弱的连串递进。
这爱并不让我感动,却实在让人悲叹。
7,至于汉娜⋯⋯汉娜是一个谜,巨大的谜。
可以说这是一部年龄差距比较大的姐弟恋,可是影片的主题不单单是爱情,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在里面。
汉娜对于伯格来说是爱情的启蒙者,而伯格使汉娜对于文学充满好奇与渴望。
她是个文盲但羞于启齿,不敢向人说出这一事实,点餐时不敢注视菜单,听到孩童的颂歌会流泪。
她和伯格有过一段欢快的年少时光,可是汉娜因为工作原因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八年,两人再次见面是在法庭上。
电影的基调前半段很法国,浪漫,唯美,是情欲与爱情的混合,后半段更像是电影的核心,缓慢而又充满韧性地点题。
八年后的汉娜作为纳粹被指控谋杀三百名犯人,孤口难辩,当法官让她对比是否二十年前和现在笔迹的时候,汉娜恐慌畏惧不敢承认自己并不识字的事实,被判定终身监禁。
作为法律系的伯格一边震惊两人再次重逢,一边想要说出汉娜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口。
汉娜进入监狱之后,伯格仍然不曾忘记她,他给他用磁带录下一本本书籍,希望这些能够让汉娜振作起来。
汉娜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开始学着识字,朗读声断断续续回荡在监狱里,伴随汉娜吃饭入睡,小小的房间充满回声,像一声声对爱人的呢喃。
这是影片中最令人深刻的一段,也是最让我感动的一段。
后来,结局并不好啊。
出狱前汉娜和伯格沟通过一次,但结果并不理想。
两人都是将真实想法藏的很深的人,话语表面并不能代表什么。
两人生疏又有距离感,这,很不妙。
汉娜最后还是选择自杀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一丝丝的期盼和遗憾走了。
忘不了的是她对于伯格的称呼:小伙子,kid。
这是话语的最初,也是话语的终结。
影片中还是有些地方没看太懂,有机会再刷一遍,不可否认影片中一些镜头尺度略大,如果你能欣赏肉体的美,那么很值得一看。
陈榕/文(原载《文景》2009年第四期) 终于看完了电影版的《朗读者》。
迟迟未看的原因,是因为早早看过小说,担心电影无法传达出小说的神髓。
看罢电影,所幸没有大失望。
凯特·温丝莱特的表演可圈可点,电影从镜头到配乐都带有欧洲文艺电影的精良品质。
影片也基本保留了小说的基调,米夏与汉娜的忘年恋,与二战历史反思的伤痛有机地交织在了一起。
然而,脑海里始终萦绕着一些疑惑,那便是影片后半程导演对“书”这一意象的处理。
《朗读者》的小说原著,由三部分构成。
第一部是十五岁的米夏与三十六岁的汉娜相恋及别离。
第二部是八年后米夏与汉娜法庭重逢,米夏旁听汉娜受审。
第三部是汉娜入狱服刑十八年,即将出狱时自杀。
小说全部采用了主观视角,叙述者是汉娜死去十年后依然在追忆汉娜的米夏。
小说所呈现的是米夏的所见所闻所感,我们在透过米夏的眼睛,凝望着汉娜。
电影《朗读者》的叙述主干忠实再现了小说三大板块的基本结构,即相恋—受审—服刑。
前两个板块除了个别例外,大部分采用了有限全知视角:摄影机追随着米夏,呈现着米夏的世界,我们所看到的汉娜,是米夏眼中的汉娜。
这种手法,保留了原著中视角的主观性,为汉娜这个人物形象,营造了谜一样的氛围。
不过,在影片的第三部,即“服刑”一节,影片出现了明显的视角转移,从有限全知视角调整到了全知全能的视角——从汉娜收到米夏的录音带开始,镜头在米夏的生活和汉娜之间切换,直至汉娜自杀才中断。
影片第三部分的叙述重点是米夏的朗读以及汉娜学习读写。
在这一部分叙述中,书籍占据了很大的比重。
米夏离婚了,他靠阅读《奥德赛》来获得心灵的平静。
阅读唤起了他向汉娜朗读的渴望,他开始为汉娜录音,并将录音带寄给了汉娜。
电影用戏剧化的镜头,再现了汉娜初听朗诵时的慌张,以及其后的期待和专注。
米夏为汉娜录制了大量文学作品,转折性的镜头出现在《带小狗的女人》这篇小说。
听完小说的汉娜,在第二天头脑中依然萦回了小说中的词句,她突然升腾起渴望,冲进图书馆,借回了这本小说,回到牢房,借着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着录音,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开始认字。
激起汉娜识字渴望的《带小狗的女人》,是俄国短篇小说大师契诃夫的代表作之一。
小说讲述的是一个爱情故事。
主人公古罗夫人到中年,深陷于无爱的婚姻,在雅尔塔度假时,偶遇了不谙世事的少妇安娜·谢尔盖叶芙娜。
古罗夫是情场高手,很快赢得了安娜的芳心。
古罗夫以为这次相遇,不过是为他的诸多艳遇再添一笔,和安娜分别后,回到莫斯科,却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安娜。
对古罗夫和安娜来说,爱情是他们死水一般的生活唯一的亮点,然而两个人都各有家庭。
未来渺茫,等待他们的是铅灰色的艰难长路。
在电影中“服刑”一节,汉娜的书架上的书籍虚化为了背景。
当米夏进入汉娜的监狱,镜头快速扫过她的书架,这些书是模糊不清的一片。
只有《带小狗的女人》,电影不吝惜地给予了大量的镜头。
它先进入了米夏的视野,被米夏放在录音机旁边。
其后,以录音带的形式,侵入到汉娜的世界。
它是汉娜自主阅读的第一本书,也是汉娜的第一个识字课本。
即便是汉娜自杀以后,影片还是再次对这本小说进行了呈现:在汉娜的床头,贴着她工工整整誊抄的《带小狗的女人》的开篇。
选择《带小狗的女人》这篇爱情小说作为牵动,电影对汉娜识字这一细节的处理,有爱情化的倾向。
仿佛汉娜是在《带小狗的女人》的爱情感召下,诞生了对阅读的向往。
虽然汉娜和米夏的爱情和古罗夫和安娜的爱情并不相同,但两份感情都必须面对重重考验,都是亲历者所不能诉说的禁忌之恋,两份感情对于主人公们来说,都是一生唯一一次的真爱体验。
因此,电影的结尾,米夏站在汉娜的牢房,望着墙壁上粘贴的汉娜一笔一划抄写的《带狗的女人》,百感交集。
电影对《带小狗的女人》进行了浓墨重彩的呈现。
不过,这篇小说,在《朗读者》的小说原著中,却彻底缺席了。
小说中,在米夏为汉娜朗读的书目中,的确有契诃夫的名字,不过,小说没有指明是哪部作品。
契诃夫的名篇很多,有《套中人》、《变色龙》、《脖子上的安娜》、《三姐妹》等,米夏的选择不一定会是《带小狗的女人》。
由于小说叙述只能拘囿于米夏的主观视点,我们从来都不知道汉娜是在哪一位作家、哪一本书、哪一个章节的触动下,产生了识字的渴望。
抑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汉娜内心深处一直向往学习读写,只是由于自尊心,不肯向他人求助。
米夏的录音恰恰为她的自主学习提供了契机。
《朗读者》小说中没有提到《带小狗的女人》,却用了一整段的笔墨,详细描绘了汉娜牢房中书架上的书。
这一段在电影中被彻底忽略的内容,值得详细引用: 我走近书架,有莱维、魏泽尔、博洛夫斯基、阿美希等人描写集中营幸存者的书,还有赫斯的罪行录和阿伦特有关艾希曼在耶路撒冷被判处绞刑的报告,以及一些有关集中营的学术文献,全都摆在一起。
(我问道:)“这些书汉娜都读过吗?
”(监狱长回答:)“不管她读过没有,这些书都是她深思熟虑后订阅的。
多年前,我就同意她的要求,弄来一份集中营的一般性书目;一两年前,她又要求我给她提供有关集中营的女人、女囚犯和女看守的书名。
自从施密茨女士学会读写之后,她马上就开始阅读有关集中营的书籍了。
” 小说中的汉娜,从来没有对米夏剖白过自我。
在他们初相识的时候,她保守着自己曾经当过集中营看守的秘密;在法庭审判中,她保守着文盲的秘密;在服刑期间,她没有告诉过米夏她在读集中营的相关书籍。
对于汉娜,二战的经历是她不能与人言说的伤痛。
她需要如同学习读书写字一样,一点一滴通过自己的努力,了解那一段历史,了解她的行为的真正含义。
无意中,汉娜和米夏同样走上了同一条道路——米夏成为第三帝国法学史研究专家,汉娜所努力研读的,也是这一段历史。
在汉娜的阅读书单上,有一本书《耶路撒冷的艾希曼》。
它的作家是犹太裔女哲学家汉娜·阿伦特。
作者施林克让《朗读者》中的汉娜·施密茨与汉娜·阿伦特同名,未尝没有深意。
汉娜·阿伦特在她的书中所讨论的,恰恰是汉娜·施密茨所犯下的罪行的特质——即“平庸的恶”(banality of evil)。
汉娜·阿伦特是20世纪最为著名的哲学家之一。
她1906年出生于德国汉诺威一个犹太中产阶级家庭。
1933年,因参加德国犹太复国主义的秘密活动而被捕,其后逃亡到法国,继而于1941年流亡美国。
阿伦特在法国期间,曾经于1940年被囚禁于居尔集中营,所幸得以出逃,免于其后开始的种族大清洗。
身为德国犹太人,阿伦特思考着灭绝人寰的针对犹太人所进行的大屠杀的根源。
1961年,当她听说以色列政府派出摩萨德特工,从阿根廷秘密逮捕了战犯阿道夫·艾希曼,将他带回以色列接受审判时,就主动向《纽约客》请缨,要求深入报道这一审判,并在1962年,发表了基于这一审判所完成的《耶路撒冷的艾希曼: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一书。
阿道夫·艾希曼是二次世界大战上臭名昭著的战犯。
他的官阶不高,只是党卫队中校,但是他曾经担任过德国第三帝国保安总部第四局B-4科的科长,是犹太种族大清洗的前线指挥官。
艾希曼是第三帝国的“犹太人问题专家”,1941年,他接受党卫队情报部首脑莱茵哈德·海德里希的指令,负责执行旨在彻底消灭犹太人的“最终方案”。
艾希曼开始组织运送整个欧洲的犹太人,将他们收容到死亡营,进行集体屠杀。
在他的监督下,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屠杀生产线创造了令人望而生畏的记录:每天杀害一万两千人。
到二战结束,共有五百八十万犹太人因“最后方案”而丧生。
为此,艾希曼又被称为“死刑执行人”。
在人们的想象中,像艾希曼这样的战犯,一定是十恶不赦的魔鬼。
但阿伦特却发现,坐在被告席上的艾希曼,看起来相当平庸。
他个子不高,带着眼镜,外貌普通。
他为人呆板乏味,缺乏想象力,甚至连狡猾都算不上,无法流畅地为自己实施辩护。
他重视权势,从来不会忘记用头衔来呼唤检察官。
与其说艾希曼是个与生俱来的恶魔,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办公室里履行业务的官吏。
而他也确实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理解自己的行为——发出对犹太人进行清洗的指令的人并不是他,他只是遵照这样的指令,保证这一指令能够得到高效实施。
按照艾希曼的原话,“我本人对犹太人并没有仇恨”。
他甚至看到了犹太人的尸体,都会因恐惧而呕吐。
他残杀犹太人,除了为了升职,有着强烈的出人头地的愿望以外,看不出其它的动机。
阿伦特指出,艾希曼不是恶魔,也不是虐待狂。
在他身上,体现出的是平庸的恶。
这种恶是现代性的产物。
现代社会的管理制度,将人变成复杂管理机器上的一个个齿轮,人被非人化了。
在像第三帝国时期的德国这样的极权社会中,人们对权威采取了服从的态度,用权威的判断代替自己的判断,平庸到了丧失了独立思想的能力,无法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本质和意义。
阿伦特平庸的恶的观点,解释了为什么在德国第三帝国时期,那么多的德国人成为了迫害和屠杀犹太人的参与者。
统计数据显示,在二战期间,共有八百五十万德国人成为纳粹党员,一千五百万名德国人加入纳粹军队。
这些德国人,在日常生活中或许富有人性,是家里的好父亲、好母亲。
在工作中,是好职员,敬业认真。
然而,当他们参与到纳粹军队之后,却因为服从意识,在屠杀犹太人的问题上表现出了特殊的残忍和冷漠。
《朗读者》的汉娜在二战期间的行为,也可以归结于这一范畴。
汉娜是个典型的普通人。
她出身一般,是个文盲,在裹挟下参加了党卫队,被分配做了女牢的看守。
根据历史学家的统计,当时在德国各大集中营工作的女看守,一共有三千多人。
她们大多数来自社会中下层阶级,而汉娜也是其中一员。
汉娜先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转到了克拉科夫附近的一个小型集中营。
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汉娜并不是个冷血的人。
就像作者施林克在接受我国译林出版社的采访中所说的,“人不因为曾做罪恶的事而完全是恶魔”。
初次遇到米夏,米夏因为得了黄疸而在路边剧烈呕吐,汉娜和他素昧平生,主动上前,帮助米夏清洗,给米夏以照顾。
即便是在监狱当看守,她对身体较为柔弱的女囚犯也能够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同情和关心,为了让她们走向死亡的路不那么艰难,她为她们减轻劳动量,让她们吃得好一些,住得舒适一些。
然而,她所在的集中营,每月需要向奥斯维辛集中营输送六十名囚犯,以接纳新来的囚犯。
她的职责之一就是从自己管辖的犯人中挑出合适的人选。
她当然知道,将这些人送往奥斯维辛,就是将她们推向死亡。
当法官询问她是否知道自己行为的意义,她给出的答案是“当然知晓,但是新人要来,老人要给腾出地方”。
除此以外,汉娜还亲自参与了造就一场致使数百犹太人丧生的惨剧。
战争末期,在囚犯转移过程中,汉娜等看守带领数百名囚犯西行,夜间在一家教堂过夜。
半夜遭遇轰炸,教堂着火,只有打开大门,犯人们才能逃生。
可是犹太囚犯人多,看守人少,大门一开,看守们便无法实施对犯人的有效管理,犯人势必出逃。
因此汉娜和其他看守听任数百名囚犯全部被活活烧死,只有一对幸存的母女得以侥幸逃生。
在汉娜看来,不让犹太人逃走,这是她的职责所在:“我们就是不能让她们给跑了!
我们对她们有责任。
” 在《朗读者》中,汉娜面对指控,曾经两度询问法官:“要是您的话,您会怎么做?
”面对汉娜的诘问,法官无法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的确,《朗读者》中的汉娜,面对着的是一个伦理难题——一边是服从,一边是个人的价值判断,在当时的情况下,每一个身临其境的人一定都会体会到抉择的艰难。
然而,抉择艰难,并不等于应该放弃抉择。
阿伦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中清晰地指出,虽然艾希曼的恶是平庸的恶,我们甚至可以要求体制来担负一部分责任,但是,这并不等于说艾希曼本人无罪。
艾希曼用接受上级命令来替代个人的道德判断,放弃思考,拒绝正视自己行为的意义,他必须为自己行为带来的后果负责任。
阿伦特认为,无论在什么样的体制面前,人们始终应该坚持辨别善恶的能力,坚持倾听内心的道德律令。
平庸的恶,依然是恶,它所带来的伤害,并不亚于极端的恶,甚至还会造成更为巨大的破坏力。
以艾希曼为例,平庸的恶,使他成为种族灭绝政策的执行人。
他的行为,从本质上侵犯了国际社会的普遍秩序,因此他犯下了反人类罪,理当处以绞刑。
《朗读者》中的汉娜,和艾希曼有着本质的区别。
她的行为,不具有反人类的性质,危害也远不如艾希曼深远。
不过,和艾希曼一样,从她的身上,也能够看到受到体制驯服的平庸的恶。
阿伦特曾经说过,平庸的恶,是一种无思(thoughtless)的状态:不能把握当下面对的现实,无法进行想象和判断。
在《朗读者》中,施林克将汉娜塑造为文盲,不仅是为了增加故事的悬念和冲突,也是为了隐喻汉娜的这种无知以及无思。
汉娜是历史的亲历者,却对她所参与的历史缺乏反思的能力。
她对自己的行为、对纳粹的罪行、对二战的历史没有了解。
在她狭窄的世界里,只有上级交给的责任。
她越是尽忠职守,执行任务的效率越高,造成的伤害就越大。
在接受审判的时候,距离汉娜在集中营做看守,二十年的时间已经过去,汉娜依然相信,她不过是完成了看守的使命。
直到站在法庭的那一刻,汉娜依然无知到了可怜的地步。
所幸的是,十八年的服刑生活,尤其是汉娜在期间学会了读与写,改变了汉娜。
汉娜在临终前,不再是这样一个无知的人。
她开始阅读,也开始思考。
从她所看的书,我们可以看到她渴望能够深入了解自己行为的意义。
汉娜的思考进行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我们无从而知。
汉娜自杀了。
小说为此留下了无限追问的空间。
不过,从她书架上的阿伦特,我们知道至少伴随着她的阅读,她的思考已经触及了她所应该承担的历史责任的核心。
如果从这个意义上再来理解她请米夏将遗产交给在火灾中幸存的那对母女,那个装满硬币的钱罐,所装在的便不仅仅是汉娜的忏悔,而且这忏悔还带有了一份沉甸甸的反思的厚重。
基于深刻自我体认的悔悟才是真正的悔悟,只有这样的悔悟,才能恢复汉娜的人性,使她值得我们原宥。
《朗读者》中,爱情是前提,没有爱,就没有理解的渴望。
如果米夏不曾于少年时爱上汉娜,对他来说,汉娜永远是审判席上一个面目可憎的纳粹战犯。
只有爱,才渴望了解,才能让我们看到汉娜的内心,看到了“人不因为曾做罪恶的事而完全是恶魔”。
不过,《朗读者》也让我们深刻思索,是什么使一个像汉娜这样天性还算纯良的人,能够犯下参与残害犹太人的恶行。
深入地追问历史,是为了防止历史重演。
从这层意义上看,《朗读者》是爱情小说,但是它的深刻绝对不止于爱情。
电影版的《朗读者》在“服刑”一节,将镜头对准了《带小狗的女士》,而不是《耶路撒冷的艾希曼》,呈现的是被爱情充盈激励着的汉娜,而不是伴随智性的苏醒开始思考和忏悔的汉娜。
在这一细节的处理上,电影用爱情置换了历史反思,其实,爱情并不能够承载这份历史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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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岁就拿着洗发水瓶子在浴室里演练获奖感言的凯特•温斯莱特(Kate Winslet),终于在这次奥斯卡奖上拿到了真正的小金人。
这也是《生死朗读》(The Reader 又译《朗读者》)在此番奥斯卡奖上斩获的唯一奖项,在佳片倍出的2008年,能有这样的收获,足可证明其实力。
和《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这样有光明结尾,故事也不复杂的电影相比,被一些影评人看作高度“道德暧昧”的《生死朗读》,在奥斯卡奖上的赢面自然不大。
一个女纳粹和一个少年的爱情,会有多少人能接受呢?
加上还有大屠杀的阴影,过去的世界的隐痛,对于如今正处在经济危机之下的人们来说,实在有些过于沉重。
但总有一些记忆和感情,藏在人们心底深处,需要浮现出来,需要讲述。
尤其是像《生死朗读》这样被置于伦理极端之处的故事,能够磨砺人们的心灵,斯蒂文•戴德利把故事讲得细腻而充满了冲击力。
影片的前半段似乎让人想起《钢琴课》或者《教室别恋》一类的故事。
在二战后的柏林,少年迈克尔•伯格(Michael Berg)爱上了比自己年长的女性,初尝禁果并在女性的教导之下探索身体的感受。
起初迈克尔甚至不知道,这个在他病倒街头向他伸出援手,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人叫做汉娜。
汉娜的爱好是让迈克尔为她读书,从《奥德塞》、《带小狗的女人》到《战争与和平》。
然后突然有一天,汉娜又从迈克尔的生活中消失了。
而到了后半段,迈克尔偶然在审判纳粹战犯的法庭上重新看到汉娜:一个集中营的前看守。
其他的看守把罪责推到她的身上,而她为了保守自己不识字的秘密,承担了最大的责任,被判终身监禁。
法庭审判的一段戏,常常被当作温斯莱特表演的精粹之一:法官询问汉娜,为什么宁可让看守的犯人在锁上门的教堂里烧死,也不放她们出去,她激动地回答,“我们要为她们负责!
她们跑了怎么办?
”写到这里不能不提一位犹太哲学家,她和片中的女主人公同名,都叫汉娜,汉娜•阿伦特,她毕生致力于对伦理学和政治学的研究。
她曾经作为《纽约客》的特约记者,前往耶路撒冷,旁听在纳粹大屠杀当中起到关键性作用的艾希曼的审判,后来编辑出版了《艾希曼在耶路撒冷》。
这本书在60年代初出版以后,引起了极大的争议,甚至有人认为她在为纳粹辩护。
在书中,她提出了一个著名的概念:“平庸的恶”。
就是说那些纳粹战犯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杀人恶魔,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他们服从命令,并且尽力完成任务,哪怕接到的任务是种族灭绝。
他们的罪过在于平庸,在于没有想象力,无法有自己的见解。
而电影当中的这个汉娜,几乎正好可以作为这个概念的一个注脚。
假使这部片子拍摄于阿伦特那个时代,引起的争议应该不会比那本书更小。
而实际上,就像片中的迈克尔在教室里,提出要理解汉娜的时候,就有他的同学义愤地喊出“理解什么?
”这部影片也一样面临诘难。
哪怕已经过去了将近70年,只要提起大屠杀,还是会有巨大的阴影从天边呼啸而来。
温斯莱特饰演的汉娜,是一个各种机构里的优秀员工。
不过因为文盲的缘故,每次遇到提拔,要写报告的时候,她就会辞职,以保留自己这点小小的秘密,于是她从西门子到了集中营做看守。
她并非麻木不仁,在和迈克尔去郊游的时候,教堂里孩童唱的圣诗让她泪流满面。
除了和少年的畸恋以外,她的道德价值观会让她在听见《查泰来夫人的情人》这样的书时,斥责少年“不知羞耻”。
她也不是嗜血恶魔,她喜欢听人读小说,在别人的故事里感动自己,哪怕是在集中营里,她也会找人为自己朗读。
虽然之后她就会把弱小的女性和儿童先挑去进毒气室,但是她认为这些都与自己无关,“我怎么想不重要”。
她在乎的是自己仅存的一点点尊严,小心地不让别人知道自己不识字,哪怕是付出后半生作为代价也无所谓。
戴德利导演出来的片子总是非常细腻,不论是《跳出我天地》,还是《时时刻刻》,都有一份婉约在其中。
因此就算影片笼罩着弗朗西斯•培根画中常见的冷黄色调,呈现出阴沉的气氛,但人们还是情不自禁地被汉娜和迈克尔的感情所吸引。
而小说原作者本哈德•施林克的原意是要表现德国战后一代对于战争的感觉,与战争的关系,是要表现关于“爱、羞耻、谎言、正义”这样和每个人有关的议题。
少年时的一段感情,突然在法庭上变成与参与过大屠杀的纳粹的直面,这样的巨变对于迈克尔来说是有极大的冲击力的。
此后要过去许久,迈克尔才会把这段自己的秘密向女儿坦露,而这秘密完全影响到他的后半生,让他无法面对妻子、家人。
他自己录制朗读磁带,寄到狱中,而汉娜慢慢地学会阅读、写字。
影片的前半段,他的身体被汉娜所启发、控制,他为她写诗却从来收不到她的信。
而后半段,汉娜依靠他寄来的录音带度过斗室里的一日又一日,给他写信却从来没有回音。
也许就是因为汉娜这个角色,对人有太大的震惊效果。
作为讲述者的迈克尔,就显得有些黯淡。
汉娜出狱之前,费因斯终于鼓起勇气去监狱探望她。
那场戏当中厚厚的化妆无法掩盖温斯莱特眼中的光芒,但是在迈克尔责问她是否对过去有所反省的时刻,这光芒立刻消散,剧力万钧大概就是如此吧。
事实上在书中,并没有逼问反省这一情节,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也许这个问题也是他们想要问汉娜的。
但是很多问题提出来之后,很难得到满意的答案。
正如同关于大屠杀的宽恕问题,已经变成了一个被广泛讨论的学术议题,然而永远只是被讨论。
就好象汉娜自杀之后,迈克尔按照她的遗嘱处理她的积蓄,去捐给大屠杀的幸存者,而那个看来生活无忧应该的受害者仍然无法面对一样,“我不能收下,因为我收下了就意味着我原谅了。
”在书中,汉娜在狱中并非如电影当中一般孤绝,她如同阿伦特所说的一般,加入了“公共生活”,颇有威望。
而且她还阅读各种关于大屠杀的书,而在电影里,这些书只是隐晦地出现在她自尽的时候,垫在她的脚下。
很难说电影和小说对于书籍的处理谁是谁非,因为毕竟更多识字的纳粹,一样也是“平庸的恶人”。
对于惯于欣赏黑白分明的善恶观,正常光明向上的感情的人们来说,这样一部片子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晦涩的。
但这个世界本身,实际上并不那么清晰易辨,有着各种暧昧不清的界限。
也许有人会为迈克尔难以面对汉娜而感到愤怒,也许有人会为汉娜的不反思而感到困惑。
但也许一切没有我们在一旁观看的人想的那样容易。
而拍摄这样的题材,似乎正是戴德利最拿手的,不给你一顿快餐,而是给你一颗橄榄。
--太板正了。。。
因为又是给东家干的活。。。。
1.就算扯上二战犹太人屠杀也还是一个少年的狂热依恋和肉欲 到最后变成羞耻、懦弱和逃避的故事。食之无味 不知所谓2.豆瓣列进榜单就为了温斯莱特的床戏?
战争的力量太强大,个人的命运如同蚂蚁被车轮碾压
很反感那种把知识、文化或者类似的东西捧得很高的人。难道一个人仅仅出于对阅读的向往,就需要交出自己的身体;仅仅因为作为文盲的自卑,就应该放弃自己的自由;只有认识了所谓的文字,才能救赎莫须有的罪名? “that‘s disgusting!”
我会记住这部电影,以及。
想要Ralph Fiennes那样的老爸 沉稳 深情 连脆弱都在蓝色的泪水里变成致命伤
她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影后实至名归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为人知的秘密,甚至可以为了保守它而付出一切,而这些做法经常是旁人所无法理解的~~
没看懂
美国
对不起,看不下去....很受不了前半部分的裸露镜头。纯噱头。
没有原著好
失望,导演在想什么???
女人看的煽情片
原来
中文翻译的题目太过严肃了....实际上就那么回事,德国当年的事情。
电影一定请了美国法律顾问,感觉庭审部分法律部分还是挺精准的,更令人感到原来法律系统对无法接触法律术语/资源的贫民多么不公。庭审部分是全片最好看也最有审慎力的,而其他部分则太拖沓平淡与表面,感觉许多书里表述的内里的情感都被忽略了。"Camp is not a university"这句台词太精彩。
看到那句Thanks kid我真的泪失禁了……
要不是那天的呕吐,也就不会有这么一段爱情。
上、下部跳tone太厉害。影片末尾真是累赘至极。有一个镜头很美,汉娜离开后,麦克在湖边,他脱了衣服,把脚放到湖中,幽幽的湖水裹住他苍白的脚。这个镜头很独特。(为什么独特我说不上来,我只能感觉到。应该要把抽象的感觉化为理论的东西,我仔细想想。)还有,汉娜到底有没有罪?虽然良知薄弱,但片中教授说到,主导我们生活的是法律,法律要的是证据。道德虽广,但毕竟抽象;法律狭隘,但约束力强。在当时法律来看(纳粹时期),汉娜没罪,她遵守规定,以看守犯人为责任,但是泯灭良知。
受不了,好淫贱!法庭审判那个场景着实地令人印象深刻。那帮道貌岸然的“审判者”实在是让我狠狠地恶心到了。还有那帮傻叉一样地表现出自己受到了“震撼”的法学院学生们。纳粹作恶是因为没有文化修养,新一代的伟大历史救赎者要做的就是帮助那个“战争罪犯”提高人文素养。呼拉,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