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水墨,缓缓流淌——好久没有看到过如此余韵悠长的一部片。
这部电影丰富到有太多角度可以谈。
一、政治≠文学儒学,究竟是获得内心平静的正道,还是统治阶级的工具。
“我通过性理学接受了天主学,但这个国家,却连我一个人都没有接受。
这个国家的性理学是为了谁的呢,这个国家的主人是性理学吗,还是百姓。
”这也是常常困扰着我的问题。
这部电影能戳中我的原因不仅是因为把我内心的疑惑准确地表达出来,更是让我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我曾也像昌大一般。
一开始,是希望通过所学做“人上人”——要功名利禄,要声名大振,要光宗耀祖。
后来,我开始意识到,太在意个人的得失,只能让人在世俗的关系和地位中浮沉。
如今的仕途就像伥鬼的传说,一个人骗食另一个人。
于是碌碌一生,回头看,一事无成——“成事”,不是有多少物质累积,而是精神家园:令人孜孜不倦而沉静安稳的栖息地。
人可以活得更有意义。
这个意义,当然可以从为别人付出,改变社会而来。
但这样的思考,可以说转瞬即逝——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改变,是发现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
我没有理想主义到把希望放在一个“贤明主君”的梦里,而我也没有办法耕耘一生,为了一个不知道能否落地的理想——比起没有能力,更重要的是没有途径。
这是无数昌大们难以跨过的壁垒。
哪怕是师傅,也没有办法——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实在太过错综复杂。
昌大最后是不是冲动了?
曾经的我,也认为人是要先适应规则,再去改变规则的——可从现实的角度来讲,当人尝到了适应规则的好处,改变它却也成了一种强迫。
与其继续着煎熬,“如果没有办法按所学去生活,那就只能按本性去生活”——这反而是绝大多数人缺少的勇气。
这个意义,也可以从每个人本身来谈。
二、君子不器什么样的人生是值得的人生?
为王效力?
为了心中的信念和理想?
还是就是纯粹地为自己的兴趣付出时间,编写一部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没有意义的鱼谱?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器用”。
(書面, 比喻) 才幹,才能;人才夫賢者,國家之器用也。
——西漢·王褒《聖主得賢臣頌》賢明的人,是國家的人才。
首先,“器”。
什么是器?
什么是合格的器?
其实片中也给了我们答案。
很喜欢昌大作诗的那一片段。
不是因为剧情爽,而是它讲述了一个道理:只有充分地体验生活、感受生活,才能自如地运用文字、言之有物。
一个人,看书,写字,学习、充实,是为了让别人夸赞你聪明、博学、文艺吗?
如果只是浮于表面的文艺,而没有悲天悯人的心、深厚的素养和丰富的体验,这种文艺怎么又不是镜中月、水中花呢?
所学不能得到运用,这或许是常态——本来就不是为了“用”而去“学”,否则对世间万物,都将失去好奇心。
但这并不等于所学不得到支撑。
如果,所学变成了更加肤浅的东西,变成了博得关注的手段,甚至对别人编排、贬损、算计的工具,哪怕被人评价一句“聪明”,它也是丝毫站不住脚跟的。
不系统,不深刻,没有重量。
这样的器,都不是合格的器。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是“用”。
论语曰,“君子不器”。
在我心里,这是完美人生的标准。
最近越来越常想起《zima blue》。
人终其一生,都在找蓝色。
但在寻找到zima blue之前,zima已经走遍了所有的可能性,潜心做出了最宏大的作品。
这是返璞归真的必经之路。
就像师傅。
他小时没有经历过苦读、科举、迷惘疑惑,后来没有经历过宦海沉浮吗?
这些经历,对他来说,都是最后返璞归真的必经之路——他在沙滩上向昌大跑去,让我都惊讶他能跑得这么快;他满脸满身沾污鱼腥,眼睛里却迸发出纯粹闪耀的光。
他找到了自己的zima blue。
他的人生,就是一个“用”的过程,一个实现的过程。
最后的结局,其实一点也没有遗憾。
师傅一直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听到已经有解除流放的消息传来,师傅决定搬到岛上,是因为他认为十四年,已经够了,该开始编写鱼谱了。
他说,昌大啊,没有你的帮助可不行啊——可最后,昌大从黑山离开,他人在一个封闭的小小房间里,除了笔墨纸砚,手边更有那些海洋生物。
他没有了昌大,却也没有停止研究——他以乌贼墨汁作墨水,总结其性质;对于他曾经一点都不懂的鱼骨,他也明白了其用途。
卷帙浩繁,而他笔耕不辍,无怨无悔。
当他握着笔死去的那刻,表情就如同睡眠一般安详。
如果要两个字评价他的一生,只有“圆满”。
——所以佛家说“圆寂”,多少也有种幸福地滋味在里面。
大多数人,是很难幸福着死去的。
他们怨恨,不满,后悔,无奈,却也从此失去了拥有更多体验的机会。
人生的美,就在于其时间有限。
或许有人会说,师傅的遗憾在于直到他死去,昌大也没有回来看他。
但其实他从来没有强迫昌大理解自己——昌大说他是邪说罪人,他只是笑着说,我们只是做交易;昌大要跟他断绝关系,他更生气的是他不尊重自己的理想,而不是不尊重自己作为老师的身份。
哪怕昌大无法理解,他也等待着他懂得的那一天。
死前,他没有等到昌大,没有师徒二人再一次交流——这对他们的感情或许是一种遗憾。
但我总觉得,他有自信昌大一定会懂得。
因为他们不仅是师生,更是心灵相通、互相理解的至交好友。
——而昌大也确实做到了。
他尝试过理解那个世界,尝试过融入那个世界,却终究失败。
从小受尽苛捐杂税的他,绝做不了自己所不齿的事。
他把帽子取下来,作了最后对士大夫这个身份的尊重,然后一拳挥向了吸血的隶卒——他掐着对方的脖子,掐灭了自己的仕途前路。
却也点燃了他的纯粹人生。
三、纯粹看似质朴的昌大,从来都是不纯粹的。
他为了父亲学习,为了入仕学习,甚至为了“活得像个人”学习——其实做个渔夫,怎么就不像个人了呢?
渔夫和渔夫,也是有区别的。
还记得有个村民争论,说“鱼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这种人根本无法接受新的思想,更不可能去思考地球是不是圆的这种事——一是他的世界只是他想象的样子,二是他从来不会为纯粹的知识而感动,只是觉得这与我无关。
没有想到,正是这种思维方式,让他从来没有去思考鱼和捕鱼。
他不了解各种鱼的特点和生活习性——或者说,不了解、不顺应鱼的“道”,自然也就捕不到鱼。
师傅会对昌大“产生了二心”而生气,再正常不过。
他希望昌大只是处于兴趣去学习,像海绵一样吸收知识,拓展视野,去见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找到什么是真实,再为之奋斗。
而不是为了“会写诗”,为了博得人的青睐或艳羡——太在意他人目光的人,终究会迷失自己的道。
师傅吃够了这种苦,他不希望昌大再走一次——可谁又能不走弯路,就懂得一切。
所以到最后片尾,昌大在老师的牌位前泪如雨下,回忆起了他们的相遇和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才是真正纯粹的、只因为好奇、为了知识闪耀的人生——原来这种纯粹,自己早已拥有过。
回到了黑山的昌大,看似是断送了仕途和前程,但实际上确实真正开始了对道,和对自己内心的追求。
这才是人终其一生,该走的路。
一、丁若铨究竟是怎样的?
他因“辛酉邪狱”一案,被认定为邪学(也就是天主教)传播者,流放至黑山岛。
他是异端,却也是两班,有自己的文人风骨。
他不喜的是性理学(也就是程朱理学)僵化后的教条,却也并非要摧毁之。
他推崇西学,但也并非是一味西化。
在他的内心中,他想要通过实践西学,来实现社会的改变,从而促使理学在回到更纯粹而普适的状态。
正如他说的“我所希望的是没有两班,没有平民,没有嫡子,没有庶子,没有主人,没有奴婢,也不需要王的。
”这样朴素的民主思想,我在黄宗羲、王夫之的论著中见过,可惜他们没有被影像化。
也正如他在电影结尾那句经典的:如白鹤之生虽好,而兹山之污泥亦善也。
这不光是对昌大的一种安慰,对自己人生观的一种诠释,更是他对传统之于社会的理解。
社会文明的根基就是传统,那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精神内核,这是不可撼动的。
就像最后一幕中辽阔的海面只有黑山遥遥可见,那是最传统的淳朴与美好。
二、入世之道这部电影给出了非常多人生之路的不同抉择,丁若镛的《牧民心书》与丁若铨的《兹山鱼谱》事实上就代表着最大的一组矛盾。
其实答案很简单,两者没有对与错,只是看在实践过程中是否真正做到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状态,能够学以致用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啊。
如果不可以,那就做个和兹山一样的黑色行者吧,即使沾满了世俗的污泥,也依旧在黑暗中保持蓬勃与积极。
三、电影本身构图充满了东方美学,像一幅幅山水画,浓淡相宜,特别是望月那一段,每一帧都满含深情,那一刻我立刻就想起了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太熟悉了呀,朝鲜有丁氏三兄弟,而中国有苏氏三兄弟。
但悲哀的是,中国没有这样的一部佳作。
而电影里的人情美,也让我久久难以忘怀,师生情谊是本片最大的篇幅,昌大从敌视到尝试到敬佩,从丁若铨那里,学会了所谓的圣贤书,学会了赋诗作对,但他还是没有反传统反封建的勇气,他还是没有被开化。
超越时代的道路上,勇士永远是少数且孤独的。
还有作为寡妇的婶子,几乎承包了这部电影的笑点,太可爱的人啦,像她一样淳朴的人们,让黑山变成兹山,挽救了一个文人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
甚至包括那个地方官,也都本性不坏。
还有太多意象寄托,包括描述官场潜规则、官府强征赋税等等,都在我以往所学历史中或者说现实中,有所展现。
但我认为这些都并非所谓的浅尝辄止,很多镜头都已克制,但浓浓的悲怆扑面而来。
我想,也许这就是历史生对于历史细节更深刻的感知力吧。
四、说说自己作为一个历史生,这部电影我觉得是我目前看完最喜欢的一部历史电影,我不敢说最好,但一定是最喜欢的。
和彼时看《末代皇帝》一样,我悲哀地发现这不是中国电影,但却只能叹息于外国人对此段历史之深刻。
不过较之《末代皇帝》的宏大,我更喜欢切入点更小的《兹山鱼谱》。
他让我想起了大一时,津津有味听儒士与方生,仔仔细细梳理程朱理学、陆王心学的光景,读列文森《儒家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一知半解但勾勾画画的模样。
其实儒一词贯穿着我的整个中国史学习,我的每个老师遇到这一话题,都说得很多,却都话留一线。
看这部电影,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历史观与之惊人的契合,整个观影体验异常舒适。
我和丁若铨有着相似的思想,我仿佛穿越千年与之对话。
因此,我小心地将《兹山鱼谱》放在我的top榜上,希望以后每次看到它,我都能不忘初心,真正明白我为何学历史,历史的价值何在。
虽然不从事影视行业,但看到它,也将时刻拉紧心弦,发问自己:我们的文化很伟大,但能为其传承与发扬做些什么?
先生的学识、眼界和自身的豁达注定这是一场不算悲情的流放,从文人到博物学家的转变因为思想的开放和西学东渐的影响更多是「自我」的选择,姑且算作二人关系里的定量。
在接受教育之前昌大实际上把他信奉但知之甚少的性心理学(片中程朱理学被翻译成性心理学)和王权捆绑在了一起,在程朱理学的正统叙事下,老师的无君主论从本质上撼动了他的理想根基,这是二人冲突的根源。
昌大不甘庶子的卑贱出身,意图读书改变命运,王权和儒学合谋,引诱他走向仕途,直到他走过先生来时的路,看清世界。
西方想象的东亚电影和真正展现东亚文化的电影完全不同,师徒坐而论道,仕与隐,出世入世的个人选择,即席汉诗酬答那一幕虽然韩语念五绝不够动听,但足够动人。
我们国家有那么璀璨的士大夫文化,随便拉一个出来遛遛都是史诗巨作,人家从贫瘠的本国文化里切了一个侧面的小片段就贡献了近三年看到的韩影最佳作,遗憾之余很难不敬佩。
黑白影像容易把本就明亮的东西变得更加闪耀,海上月光,沙滩烛火,诗歌与鱼,极美的留白呈现了水墨画质感。
没给五星感觉多少有点讲得太实,台词 highlight闪回是大忌,除此之外配角脸谱化可能也是近些年韩影需要解决的问题。
原文参考澎湃: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2542180 韩国导演李濬益的新作——电影《兹山鱼谱》以朝鲜著名学者丁若铨(1758-1816)流配兹山期间,在当地编纂鱼谱的往事为叙事主轴,讲述了他与当地人张昌大的友谊,并借二人的对话与经历来阐述导演自身对理想社会的设想。
按电影片头所称,整部电影参考的是丁若铨为《兹山鱼谱》所作的序文。
该序文全文如下: 兹山者,黑山也。
余谪黑山,黑山之名,幽晦可怖,家人书辄称兹山,兹亦黑也。
兹山海中鱼族极繁而知名者鲜,博物者所宜察也。
余乃博访于岛人,意欲成谱,而人各异言,莫可适从。
岛中有张德顺昌大者,杜门谢客,笃好古书,顾家贫少书,手不释卷,而所见者不能博。
然性恬静精密,凡草木鸟鱼接于耳目者,皆细察而沉思得其性理,故其言为可信。
余遂邀而馆之,与之讲究序次成编,名之曰《兹山鱼谱》。
旁及于海禽、海菜,以资后人之考验。
顾余固陋,或已见本草而不闻其名,或旧无其名而无所可考者,太半也。
只凭俗呼,俚不堪读者,辄敢创立其名。
后之君子因是而修润之,则是书也,于治病、利用、理财、数家固应有资,而亦以补诗人博依之所不及尔。
嘉庆甲戌,冽水丁若铨书。
按上文所言,兹山本名是黑山,因黑山之名“幽晦可怖”,所以丁若铨及其家人才改称“兹山”,“兹”也是“黑”之意。
黑山岛位于朝鲜半岛西南角之处,今属全罗南道新安郡。
离黑山岛约38千米的地方还有名为“牛耳岛”的岛屿,在丁若铨生活的时代,人们也把兹山称为“大黑山岛”,而把“牛耳岛”称为“小黑山岛”。
中国典籍亦记载了该岛,按《宋史·高丽传》所言,“自明州定海遇便风,三日入洋,又五日抵墨山,入其境。
自墨山过岛屿,诘曲嶕石间,舟行甚,驶七日至礼成江。
”这里提到的“墨山”即“黑山”,《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中记为“黑山”。
黑山岛是宋人从浙江赴高丽的必经之地,不过宋朝灭亡后,中原王朝与朝鲜半岛的交往更依赖北方陆上交通路线,黑山岛渐失交通要冲的地位。
在朝鲜王朝(1392-1910)时期,居于大海之中,交通不便的黑山岛历来被用作流配犯人之地。
影片开头出现的垂帘听政的大妃即贞纯王后金氏(1745-1805),她的兄长金龟柱(1740-1786)在正祖李祘(1776-1800在位)即位后被指为阻碍正祖即位的罪人而被流配黑山岛。
贞纯王后及其背后支持势力不可能不清楚黑山岛艰苦的生活条件,把丁若铨流配该处,显然暗含了故意折磨他的意图。
《兹山鱼谱》,首尔大学奎章阁韩国学研究院藏手抄本 丁若铨被贬黑山岛的背后,其实是天主教传入朝鲜半岛,遭到信奉性理学的执政势力强力镇压的历史。
早在1784年,李承薰(1756-1801)随担任使团书状官的父亲李东郁(1739-?
)赴清,在北京天主堂接受洗礼,正式成为天主教徒。
这一年也被认为是韩国天主教的开教元年。
天主教传入朝鲜半岛后,主要在受西人排挤、政治基础薄弱的南人党以及民众间传播,一度呈现出较快的发展势头。
丁若铨、丁若钟(1760-1801)、丁若镛(1762-1836)三兄弟在党派上亦属于南人党,并受姻戚李蘗(1754-1785)的影响而接触到天主教。
1791年,爆发了珍山(今属忠清南道锦山郡)的南人尹持忠(1759-1791)与权尚然(1751-1791)烧掉祖先牌位,采用天主教仪礼的事件,即“珍山事件”,老论僻派借此大举打击南人以及南人党领袖蔡济恭。
正祖李祘虽然处死了尹、权二人,但并没有将事件扩大化。
1800年正祖李祘突然去世,贞纯王后金氏垂帘听政,朝鲜政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天主教成了贞纯王后与其支持势力——西人僻派打击政敌的重要借口。
1801年春,贞纯王后下令肃清天主教,大量天主教徒被处死或流配,这次事件也被称为“辛酉教狱”,丁若钟即死于这次教狱。
此外,一些王室宗亲与外戚也受到波及,如思悼世子李愃的庶子恩彦君李䄄(1755-1801),他因妻子宋氏与儿媳申氏是天主教徒的缘故被牵连处死,惠庆宫洪氏的弟弟洪乐任(1741-1801)亦被指为天主教徒而被处决。
早在1794年,清朝神父周文谟随归国的朝鲜使团进入朝鲜半岛,后来一直留在朝鲜传教。
虽然1795年朝鲜官方就获知周文谟入朝传教之事,但他躲在信徒家中,免遭厄运。
不过此事亦在“辛酉教狱”审问过程中被发觉,周文谟被逮捕并遭处决。
朝鲜官方还搜到了黄嗣永(1775-1801)等朝鲜信徒试图通过北京天主堂,捎给罗马天主教廷的信件,这封书信就是“黄嗣永帛书”。
黄嗣永在帛书中提出包括请西洋出兵朝鲜,迫使朝鲜朝廷接受天主教等六项建议。
朝鲜朝廷发现这封帛书后,大惊失色,派出使团携带《讨邪逆奏文》上告清廷。
然而清廷却不以为意,也不相信朝鲜叛党与北京的西洋人勾结的说法。
按丁若镛所作《先仲氏墓志铭》的说法,主导肃清的洪羲运、李基庆等人的最主要打击目标是他本人。
洪羲运的主张是:“杀了千人,不杀丁若镛,将安用之?
”不过朝鲜朝廷最终认为丁若铨、丁若镛与“黄嗣永帛书”事件无关,免除了二人的死罪而分别发配黑山岛与康津县(今全罗南道康津郡)。
丁若铨、丁若镛兄弟从汉阳出发,同赴流配之地,在罗州城北栗亭店分别,从此再无相见之日。
按丁若镛的记载,丁若铨入岛后,“益纵饮,与鱼蛮鸟夷为俦侣,不复以骄贵相加。
岛氓大悦,争相为主。
”看起来丁若铨与当地人相处得较为愉快,当地人也乐意把他迎接到家中。
与电影中展示的由当地人负担丁若铨衣食之资的景象不同,实际上丁若铨的开销是由他自己支付。
按后人对亦曾被贬至黑山岛的崔益铉(1833-1907)的流配生活的记载,“黑山大小岛,本无迁客支供之例,类多自费。
而先生至是,正切在陈之忧,不得已为塾师资食之计。
”即按黑山岛的惯例,流配之人的开销由其自费负担,与当地无涉。
但在黑山岛这样的偏远之地,罕见文化水平较高的读书人,这些流配之人可以向当地人教文授课,从而用自己的学识赚取生活所需。
崔益铉以担任塾师来谋生糊口,丁若铨亦是如此。
丁若铨“谪居黑山之七年,有童子五六人,从而学书史,既而构草屋数间,榜之曰‘沙村书室’。
”虽然黑山岛生活条件恶劣,但丁若铨对这种与当地人相处愉快的生活也流露出满意之色,他曾作诗曰:“三两客将秋色来,诗因遣兴未论才。
凉颷在树蝉犹响,清月盈沙鴈欲回。
小屋青山侵席冷,四邻白酒捧杯催。
樵儿钓叟懽成友,恣意家家笑语开。
”(《沙浦小集次杜韵》) 正是在这样的流配生活中,丁若铨结识了当地人张昌大。
电影把张昌大描绘成向丁若铨求学的青年渔夫,二人是师徒关系。
但按丁若铨在《兹山鱼谱》的序文中所言,他对张昌大的态度是“遂邀而馆之”,是以招待客人的礼节来对待张昌大,二人之间应该是平等的朋友关系。
虽然丁若铨也说张昌大“家贫少书”,但考虑到十九世纪初黑山岛的社会经济状况,张昌大的家庭能允许他“杜门谢客,笃好古书”,已经证明他的家庭绝不是社会底层,而是拥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小富之家。
此外,丁若铨也未明确记载张昌大的职业是渔夫,仅简略提到他对“凡草木鸟鱼接于耳目者,皆细察而沉思得其性理,故其言为可信”。
黑山岛地处海中,靠海吃海,张昌大即便不是渔夫,由于日常所见所闻,应该对鱼类有较多了解,加上他有一定的文化素养,丁若铨才会做出“其言为可信”的判断。
丁若铨曾作诗寄给张昌大,诗云:“人说张昌大,迢迢逸士林。
古书恒在手,妙道不离心。
忽忽初更话,悠悠隔海音。
何当穷日夜,到底理源深。
”(《寄张昌大》)在丁若铨看来,张昌大是一位远离尘嚣的隐逸士林,能与这样的人士交往,也是苦闷流配生活中的慰藉。
而影片在张昌大身世上多有发挥,称他本是两班张氏家族的庶子,不被生父承认,跟随丁若铨学文识字后才获得生父的认可,并通过生父的帮助得以参加科举考试,并体验了一段官宦生活,近距离接触到朝鲜基层吏治的腐败。
不过这一段纯粹是编剧与导演为深化影片主题而加入的想象,并无明确的史料依据。
《漂海始末》,全罗南道新安文化院藏手抄本 影片中段演绎了丁若铨、张昌大与当地人文淳得会面,听文淳得讲述此前漂流到琉球、吕宋诸地故事的一幕。
听完故事后,丁若铨觉得此事值得记录下来,所以写下《漂海始末》一文。
丁若镛的门人李纲会(1789-?
)在《云谷船说》中提到:“淳得业商者也,虽无文字,为人慧能。
岁壬戌,淳得漂到中山地,即琉球,自中山发舶还国,又漂至吕宋。
吕宋者,海外番国也。
福建、红毛、西洋等诸舶互相通商,其船制亦多妙解。
自吕发舶顺风十一日,始抵广东澳门者,西南海舶辐辏之地也。
”在朝鲜王朝晚期,朝鲜朝廷与琉球等地并无直接官方往来,朝鲜人想要了解这些地方的情况,大多通过书籍间接获得知识,或是通过燕行使臣在北京与这些地方的使臣进行交流。
偶尔发生的船难、漂流对当事人来说虽是一场灾难,但也开启了他们直接踏上异国之地,了解异国之情的可能。
文淳得于1801年阴历十二月出海,次年正月遭遇风难漂至琉球,从琉球出发回国时又遇风难,再漂至吕宋,又到澳门等地,后来一路往北直到北京,跟随朝鲜赍咨官回国。
待他回到家乡,已是1805年正月了。
《漂海始末》由三部分组成,其一是日记,逐日记录了文淳得的经历;其二是文淳得滞留琉球与吕宋期间对当地风俗的观察,包括风俗、海舶、物产等内容;其三是用汉字表意,再用谚文(古韩文)标记出琉球、吕宋的语言。
影片中文淳得称自己会吕宋语,曾受朝廷之命为漂到朝鲜的吕宋人充当翻译也不是虚言。
按《朝鲜纯祖实录》所载,“罗州黑山岛人文顺得,漂入吕宋国,见该国人形貌衣冠,其方言亦有所录来者。
而漂留人容服,大略相似,试以吕宋国方言问答, 则节节脗合。
”不过影片中文淳得称自己因该次翻译出色被朝廷授予“嘉善大夫”的赏赐之事则有移花接木之嫌。
实际上直到1835年,文淳得才通过“纳粟”的方式获得这一位阶。
文淳得纳粟帖,新安郡南平文氏家藏 丁若铨花费心血认真记录文淳得的经历已然昭示他认为文的经历非常重要,有利于拓展见闻与学习外国的长处。
如在《海舶》一节,丁若铨仔细记录了琉球海船与吕宋海船的样式与优点,这其实也是朝鲜在造船时可以学习的地方。
实际上,丁若铨不论是编纂《玆山鱼谱》,还是记录《漂海始末》,乃至因目睹岛上松政的弊端而撰写《松政私议》,无一不是他重视“利用厚生”的实学学术倾向的反映。
正如影片中所展现的一样,十九世纪初期的朝鲜吏治极为腐败,“黄口充丁(未成年人被算成军丁而征税)”、“白骨征布(死人被列在征税名单上被征军布)”的荒唐景象常常上演。
但沉溺于性理学的两班们只懂高谈与实际的国家治理相距甚远的“理”“气”“性”等概念,一边享受奢侈的生活,一边纵容胥吏们盘剥百姓。
这些只会高谈概念的两班们其实也不懂税收、铸币、松政(朝鲜把松树视为贵重资源,种植养护松树之事即松政)等具体之事,往往委派胥吏们全权处理。
有鉴于此,丁若铨、丁若镛兄弟才会撰写如《玆山鱼谱》《松政私议》《牧民心书》《经世遗表》等一系列或有助于“利用厚生”,或有助于“牧民”的实用之书。
然而可惜的是,丁氏兄弟的这些书籍在当时并未受到执政者的重视,直到后世才有人才发现了它们的价值,并把丁若镛奉为朝鲜实学的集大成者。
《兹山鱼谱》取材于朝鲜李朝后期一位官至兵部左侍郎的大儒丁若铨因笃信天主而被流放到孤岛兹山完成该书的故事,他坚信朱子礼义之学不应是统治国家的主体,而应是与西学、佛学等结合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成为造福百姓工具的学问,他的主张必然不会被朝鲜这一自诩神州陆沉后儒家理学文化继承者的社会所认可,因此遭到长达十余年的流放。
但在贫困落后的孤岛,接受命运的丁若铨结识了一位好学却无机会读更多书的渔民张昌大,丁若铨向张昌大传授自己毕生所学,张昌大则陪伴丁若铨了解海上鱼类,丁若铨希望以一本《兹山鱼谱》记述鱼的种类和习性以造福渔民。
十余年间二人结下深厚的友谊,却最终走向殊途,张昌大为了功名最终走出海岛,委身鲜少谋面的父亲谋得一官半职,却因为无法忍受官场的腐败丑恶而最终还乡,丁若铨则在贫病交加中死在了张昌大回乡之前。
《兹山鱼谱》探讨的,是个人崇高理想无法实现时,一个身居污泥的有尊严的人该怎么做。
丁若铨主张建立一个没有阶级,没有压迫,没有祖宗之法的大同社会,认为礼义之学不应是禁锢人的而应是为人所用的,但这样超前的思想在那个时代遭到了严厉打压,他隐退到荒凉海岛,希冀以一本鱼谱以微薄之力造福百姓,既然官场腐败不能实现主张,那么便委身小岛守住气节,与其无谓的陷入泥潭,不如做些小而有益的事。
他身居囚笼,却能够以豁达博大之心看待世界,“如白鹤之生虽好,而兹山之污泥亦善也。
”张昌大读书,原本并不是有改变命运的想法,而仅仅是为了讨进士父亲欢心,但渐渐的,他发现读书、学习礼义之学让自己和其他满身泥垢的渔民有了区别,让他开始思考一些超越温饱的事情,成为一个有尊严(会吟诗作孚)的堂堂正正的人,也因此在多年的学习后,他不再认同老师的“清高”。
但当他终于把老师的倾囊相授用于科举,虽然实力非凡,却被更有权势的贵胄子弟顶替名次,在虚伪而贪婪的父亲和朋友的帮助下接受他们买来的县令官职。
身为渔民,他曾为了邻家被强征的牲畜据理力争不惜遭到痛打,如今他自己却成了见证百姓受层层剥削,死人和婴儿冲人头税、主人绝望之际自宫的惨状,昔日的受压迫者如今成了压迫者,他不能忍受,这不是他入仕的意义,他放弃一切“荣华”,回到了贫苦的故乡。
他坚信,“既然无法学以致用,那我选择随性而活”,这正是老师教给他的,也是那个勇敢少年的本心。
随着老师去世,张昌大回到故乡,原本一直黑白的画面,变成了彩色,黑暗如地狱巨岩的小岛,呈现出了壮美的蓝色,老师从来没把流放地当作囚笼,而张昌大也终于不在想着逃离。
张昌大是丁若铨流放生涯中的那一抹色彩,带给他绝望之际工作的动力,而张昌大也如那海胆中飞出的蓝鸟,在老师的帮助下,坚持初心,身居泥垢,却能在精神上飞向高空。
电影没有执着于反复阐释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而是花了很大篇幅描绘岛上温暖细腻而单纯的生活,展示着淳朴善良寡妇大妈、张昌大夫妇的简单爱情甚至边将有些喜剧性的虚伪与无奈,作为师生情的完美背景,作为丁若铨如陶渊明般清新人格的衬托,也寓意着,看似流放地的小岛从不是地狱,而是温暖的家。
在表达文化内涵的基础上没有一味的说教,而是具有深厚的人文情怀。
精湛的表演、轻快的音乐、细腻的剧本、黑白却表现温馨的摄影,让观看这部电影成为一种享受。
从故事选材来看,大儒不屈俗世丑恶而被贬的历史素材,在我国儒家占主导地位的千年历史中数不胜数,陶渊明、苏轼、王安石······这些远比区区中华文化圈边缘的朝鲜一介从未闻名的丁若铨要有名的多,他们的故事也明显更具浪漫色彩,而作为儒家文化母国的我们,也明显拥有更深厚的对礼义与施政治国冲突的理解,可我们鲜少拍出来这样优秀的历史电影。
我们太受历史包袱的限制了,我们不敢拍,我们不敢有冲突,只剩下大儒纪录片和课本中的说教与定义。
我们的电影产业一味的追求利益与流量,让历史电影成为了架着“古装”外壳的无脑商品。
我们缺的是素材与能力吗?
我们只是没有人能踏下心来,拍一部正经的历史电影
时间背景1801年,是朝鲜王朝1392年—1897年末期,也是朝鲜正祖时代结束(卒1800),内部纷争日起,国家开始日益衰落。
辛酉迫害朝鲜正祖时,朝鲜形成了天主教会,广泛传教。
当时有两派:时派:正祖、丁若镛;僻派:王后代表。
正祖偏袒时派、打压僻派,随着正祖的去世,僻派掌权,政府开始迫害天主教,是朝鲜半岛史上首次全面镇压天主教运动。
三丁丁若锺被判斩首示众,丁若铨、丁若镛兄弟有悔意,改流放。
天主教朝鲜正祖时期,开始经过明朝末年的朝鲜使节传入。
两班-士大夫两班:韩语发音:양반yangban,即文班与武班的合称,是古代朝鲜贵族阶级。
颜文谚文是朝鲜语使用的表音文字。
在谚文发明前的数个世纪中,朝鲜借用汉字记录朝鲜语。
在朝鲜世宗的组织下,谚文于1443年创立,并于1446年被推行。
由于精英阶层以汉字为正统、阻挠谚文推广,谚文在20世纪前应用有限。
直到19世纪,使用者仍然局限于妇女儿童和劳动阶层。
1948年以后朝韩两国相继废用汉字,经过大力推行,目前朝鲜半岛大部分的日常出版物均完全以谚文写成。
电影源自韩国历史上第一本海洋生物研究文献,从序的字里行间塑造人物,于历史缝隙想象故事。
古代的故事,展示的是对现代社会的反思。
对社会的反思,也是韩国近年来好电影一以贯之走的路线。
行业的认可,我不诧异,我诧异的是,2021年在韩国上映的时候,在商业意义上来讲,也在同档期超过了来自美国的电影。
虽然对于我的个人审美偏向而言,简洁古朴的兹山鱼谱是那盆对胃口的菜,但缓慢的节奏、不算大众的主题、并不是国民度很高的人物、小众的拍摄手法,让兹山鱼谱无论从叙事、风格还是题材,怎么看都是小众的电影,能得到市场的认可,着实在我意料之外。
公元1800年前后,西方人因为工业革命的成功,促进了文明大跃进,也开启现代国家的序幕,而两百多年后的现在,现代国家的迭代速度越来越快,我们已经无法抵抗这种进程。
正是在2021年,韩国正式被联合国认定为发达国家,电影,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
发达是对经济发展的认可,然而民主权利、人民福祉、贫富差异,是在被拖着向前的路上优先被丢下水的沙袋,挣扎在里面的人民、迷茫的人民,势必有很多话想说。
而现代化快速发展的国家不止韩国,在这样时代下迷茫的人民也绝对不止韩国人民。
我想电影能引起广泛的共鸣,这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学习是看见的过程。
思而不学则殆,危险,生存的危机感是永不下落的太阳,会晒干一只井底的小青蛙,逼迫他往外跳,看见更大的天地,人是欲望的产物,学习就像是吃饭一样,为的是满足生存欲望的基本需求。
那么,看见更大的世界之后呢,之后,你便知道,大世界后面有更大的世界,你要在万花筒一般层层叠套的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在我看来,电影中的师徒俩,丁若铨和昌大,都不过是在学习的路上寻找出路的人罢了,价值观念的对立,不过是不同阶段人的需求不一样。
出世的人对正要入世的人说,那个世界不值得你前赴后继,转身走向大海吧,没看到那个世界的人是不会甘心的。
学习的过程,就是一个爬山的过程,立于高处才能回头看那片大海是否真的值得回身。
有幸有选择的人,你可以决定回身的时机,山要爬到多高?
又能爬到多高?
每个人,也都有不回头的权利,这样看,出路并不少。
只是,丁若铨和昌大终究是一类人,殊途同归,转身走向了大海,因为他们于山的不同位置看到了蓝色的大海。
没上山之前,山是绿的海是黑的,上山之后,方知山是黑的海是蓝色的。
电影的价值观所倡导的出路,所谓的走向大海,是源自轴心时代的儒家文化,在被时代激烈冲击下,一种充满生机的出路——“性理学和洋学问不是相冲的,而是一起前行的朋友”,这是血,“斑鳐走的路斑鳐知道,黄貂鱼走的路黄貂鱼知道”,这是肉,社会要是“无王”的社会,这是骨。
如果这些不能实现,那就把这血肉骨架揉碎种在心里,等待时间孕育其发芽,也就是——“如果不能按照所学生活,那就按照自己的性格生活”。
这样的价值观在整部电影试听语言渲染得充满东方美学的韵味中,让我感受到了被压迫后的挣扎,感受到了对包容平等的渴望,感受到了至刚至柔的力量。
东西交融、新旧交替的混乱时代,你期待看到一个怎样的社会,不同的人有自己的答案,但我相信喜欢这部电影的人,都是这样的人——渴望主体性和尊严,期待平等和包容。
电影的这种价值观,与这些年韩国耳熟能详的几部高质量作品是契合的,但又在这种价值观层面上,除了批判之外,有了更多关于出路的探讨,这是为什么,挑来选去,在近年看的这几部好的韩国影片中,我最终选择兹山鱼谱进行详述的原因。
从伦理层面的《寄生虫》、《燃烧》再到政治层面的《南山的部长们》、《首尔之春》,我们看到了当代韩国的历史,充斥着殖民和独立,分裂与奋斗;现代韩国的社会,也充满了压迫和压抑,挣扎和迷茫。
“于我而言,世界如同谜语一般。
”电影《燃烧》中这样说,批判,然后尝试寻找出路,电影主题的发展,也意味着创作者思想的发展。
很多人近年在看韩国电影的时候,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为什么韩国能有这么坚定而强硬的批判意识,为什么这样的批判,影响力之大,带着韩国电影走向了世界,影响力之广,渗透进了国民的骨髓。
如果从电影作品里面管中窥豹,你会发现,坚定又彻底的反抗一直是韩国这个国家民主政治不断迭代的重要力量。
历史的细节,不下定论,迭代的结果,也按下不表。
但社会的力量和艺术作品的力量,从来都是相互依存的。
那么中国呢?
很多人看完电影发出感叹,说这本应该是中国拍出来的好片子,可惜了。
这是源自我们是儒学的起源地,是东方文化大国,更源自我们同样有这样探索和挣扎,同样有如此复杂的环境和土壤。
我们本该,意味着,中国人也应该对这样的出路有共鸣,意味着,我们还没有好的文艺作品作为证据,彰显对这种价值观强有力的共鸣。
在这样的言语中,我嗅到了嫉妒的气息。
梁启超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探索着新中国的雏形,应是“东西方文明一主动一主静,正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缺一不可”。
苏轼在诗中,怀抱着“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心,饮下“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酒。
《万历十五年》中,不同的出路都没拯救的大明王朝,仍然让后人记住了怀抱理想拥护传统的海瑞、怀抱理想批判传统的李挚、怀抱理想的实干军事家戚继光。
同样是2021年,于《觉醒时代》中追随的新青年们热血了多久我不知道,但刮起的革命精神之风不可谓不大。
还是那年,清华110周年献礼的纪录片《大学》中,我看到了宋云天,一位最终选择成为基层选调生,回到家乡建设的水利系博士研究生,也在搜索相关的新闻时看到院士钱易的学生谢淘,同样选择了基层从政的道路。
谢淘在采访中说说“大学给内心买下了一颗种子,我选择把种子播种在我的家乡”。
直到现在,网络上仍然能搜索到的消息是——他在分宜县的工作中,积极推动乡村振兴和文化发展,改造老旧图书馆,在舞剧《天工开物》的推介会上,用中文、英语、法语、德语以及家乡话欢迎该剧回到成书地分宜。
在追名逐利也讲究效率的当下,他们是我心中理想主义的践行者。
思辨与实践,对抗与坚守,平等与包容,电影所彰显的价值观,在中国,从不缺失共鸣,这些共鸣也不缺证据。
东方神韵与电影的思辨上的统一,《刺客聂隐娘》也是很好的例子。
所以,我不说可惜,我只想为这样的电影诞生而鼓掌,不管,是在哪块土壤里面诞生出来的。
大雾重重,时代喧哗造物忙,我也同样期待着自己身在的中国这片土地,孕育出更多这样价值观的文艺作品作为证据,给与我们向前的力量。
时代的风浪袭来,生存和生活的搏斗不息,或许不一定能立于浪头,甚至被浪卷进深海,但浪的背后的风景,有自然赠予的朝霞与山崖,也有东方独有的,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鹤也好,黑色的无名之人也好,我想看到更多这样的风景。
完
这部影片风格古典,有士大夫之风与西洋海风相融、境界的高雅纯洁与俗世情趣交叠之感。
台词回有余甘,思想现代,比喻清丽质朴,文风简洁如练,虽未能通其趣,也暂记录于此,为交流和回顾所用。
1、斑鳐走的路斑鳐知道,黄鲷鱼走的路黄鲷鱼知道。
2、对好奇心重的人来说,没有比陌生更好的地了。
3、我不研究善变、难懂的人类,要转去研究通透、明净的事物,我将用事物来忘却我。
4、用什么经国方略,仁?
礼?
——朱子的力量太强大了。
5、性理学和洋学问不是相冲的,而是一起前行的朋友,与朋友行,受益匪浅。
6、只知道种子重要,不知道地也重要。
如果地不好,种子是不会发芽的。
如果土不好,就算发芽也不会长大的。
7、不需要王的世道,主人是谁又如何呢?
8、百姓把土地当作农田,衙前小吏把百姓当农田。
9、要想抓到泥鳅,便要懂得进入泥水之中。
10、若不能按自己所学的来生活,便按自己的性格去生活。
11、做一个黑色的无名的人,不惧身上的污泥。
12、做一只鹤固然很好,但如果能像兹山一样来者不拒,便也是另一种知足。
13、 死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发出哭声呢?
可是我曾经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一大片死去的哭声。
以前常想,如果谁把苏东坡拍成电影,那定是极为好看,因为苏东坡的一生本就非常精彩,他的精彩不在庙堂,而在放逐的路上,写诗喝酒小发明,种菜斗嘴泡村姑,把日子过出了花来。
相比于三苏,韩国也有个知名的士大夫家族三丁:丁若铨、丁若鐘、丁若镛。
1801年,东西方文化交流扰攘盛行,高丽开始流行天主教,丁氏三兄弟接受了西学,受到当时奉行儒家圣贤学的朝堂排挤,丁若鐘被斩,丁若铨、丁若镛被流放。
《兹山鱼谱》讲的是丁若铨流放黑山,在放逐的岛上,放下圣贤学问,改钻研起鱼类习性的故事。
之中穿插大量西学、东学的灵魂对话,出世与入世的活法纠结,上流社会与平民百姓的阶层隔阂…都在电影的黑白两色中形成冲突与反思。
想想这几年敢拍成黑白片的,如台湾的《大佛+》、俄罗斯的《亲爱的同志》,以及这部,都是有着极为深刻的故事内核。
以前我们知道日本人玩东方美学非常厉害,现在看来韩国人也相当厉害,绝句格律信手拈来,圣贤之语脱口而出,黑白水墨跃然纸上。
但是,韩国人留了一手,学生问为什么不用汉字写诗,老师回答很巧,说是因为世界上除了汉字,也还有其它更好的东西。
你看朝廷那些个当官的,哪个不是满嘴儒家圣贤书,哪个不对老百姓吃人不吐骨头呢?
这部电影用中国风的形式,舞文弄墨的闲暇,写出了一部代表自然科学的《兹山鱼谱》,暗示高丽民族打破儒家文明次元壁,融入现代文明的艰辛历程。
让我一个中国人看了感慨良多,同时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我甚至觉得这部电影对我们这个民族的启示意义更大。
你看啊,高丽人也没说我们的泱泱国学不好,只是大海宽广,游鱼自在;天空辽阔,群星灿烂。
这部电影不像其它韩国电影经常用力过渡,倒是有点像日式电影,讲起故事来含蓄、凝练、平稳、从容,很典型的用普世语言讲述传统。
很好!
《兹山鱼谱》讲述朝鲜王朝末期,天主教文明与儒家文化的冲突与融合。
很多人说这是一部应该由中国拍出来的电影,却韩国拍了。
确实,甚至历史都是如此的相似。
我马上就想到与影片中朝鲜丁氏兄弟相对应的明代常熟瞿氏,中国第一位天主教徒和他的兄弟的故事。
丁氏为五兄弟,若铨、若锺、若镛在本片中出现;瞿氏为四兄弟,汝稷、汝夔、汝说,在我要叙述的此案中关涉较大。
瞿氏为江南大族,瞿景淳、瞿汝说、瞿式耜祖孙三代连中进士。
瞿汝夔为最早的天主教徒之一,因与长嫂通奸被家族除名,游荡至广东遇传教士利玛窦,与其成为挚友,在其影响下入教。
瞿汝稷为汝夔之长兄,属于阳明后学之泰州学派,受业与太仓管东溟,与钱谦益同为东溟门下高足。
醉心禅佛,以禅证儒。
家中排行第四的瞿汝说及其子瞿式耜亦入天主教。
当时明末背景之下,儒释道三教合一,逐渐趋同,学者多以佛老解释儒家经典,又恰逢天主教传入,欲与儒教结合实现本土化,故实际上形成了四教融合的奇观盛景,此时的新奉耶教的士大夫
徘徊在中西传统之间,犹如首鼠两端的两头蛇。
研究这段思想史是颇为有趣的,我硕士期间因为做过一些瞿汝稷、钱谦益之师管东溟的思想研究,便微微涉及到这个领域。
其实若要把这段历史影视化,比《兹山鱼谱》故事更为有趣、庞杂、引人深思的多。
中国有这样的故事,却拍不出这样的电影,可悲可叹。
我曾在豆瓣仔细搜寻统计,想找到一些可看的中国古装电影(除掉武侠、神魔、戏曲这种特殊类型片之外的普通电影),评分最高的是《笔中情》8.5分,然而这不过是一部表演非常程式化、剧情非常烂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除此之外,古装电影更乏善可陈,倒是电视剧有一些《大明王朝1566》《大秦帝国》这样的精品。
台湾去中国化,早已不拍古装片,日本的大河剧历史剧也日渐式微,古装电影也多是上个世纪经常搞的武士题材。
而今东亚文化圈,仍然如此认认真真拍古装电影的,恐怕只有韩国了。
可能是从师徒二人各自成家开始意境急转直下,黑白画面倒是遮掩了一些尴尬。
抛弃本国传统,跪舔西方天主教,现在的棒子已经这么无耻了吗??
看开头:难道是幕府将军类型的片子?东亚俏文人老头落难记?看中间:有点像我上四书精读,呃这片子有喜剧tag吗为什么拍成这样?看结尾:老头小伙99最东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拍得这么现代which means肤浅,只是画面黑白而已没有任何很突出的美学特征,为啥能8.8分??为什么戴锦华说这是近几年最好的韩国和亚洲电影????咋回事????啊????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8.8分的黑白韩国电影,让我拿出了看小津安二郎和黑泽明的慎重对待它,结果就给了我个韩国古代黑白版小森林。气得倒扣一星。虽然好像是导演缺钱才做了黑白,但是黑白不代表能直接去色糊弄,强烈的明暗对比,运用光影去讲故事是黑白电影独有的味道,在这部电影中通通没有。导演讲故事的方式就是通过人物对白推进,时间的推进,最后变成了一部轻巧的流水账。视觉语言的运用甚至不如国内的一些纪录片,听觉上可以说音乐铺满,人物非黑即白,综上几点,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业电影吗!!!而且为了讨好观众,几处加入的笑点让这个电影更是坠入俗套。总之,能不能不要对韩国电影这么宽容。
成熟的制作工业,主流的表达方式,金句式输出,二元化对立,够直白,够脸谱,够通俗易懂。抛开本片意识形态(虽然也没探讨出什么新鲜的)不谈,这种剧作和拍法真挺适合简中主旋律的,那些被流放的清官故事赶紧安排上啊,典籍里的中国啥时候复播?
陆海之间的对比。陆是庙堂之高,海是江湖之远;陆是血色人间,海是闲云野鹤;陆禁锢人生,海滋养万物;陆是流放,海是接纳;陆是虚无的探求,海是真实的厚重。“在朝廷他是罪人,在我这他是客人”,“如果不能按照所学的生活,那就按自己的本性来生活。”陆与海的博弈中,仍有一岛,仍有人如山。他等待岛屿成片,恰似山隆于海。
就叹息我们怎么拍不出来这样的片子……
近几年看过的最好的韩国电影,甚至可以说最好的电影。看完以后心情复杂:我们有《论语》、我们有古诗·绝句、我们有“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但这样内容精彩令人回味无穷的电影,又是人家隔壁的......
对自然界的taxonomy是启发科学思想的滥觞。
剧情无感,说教就更没意思。卞约汉水下那一段最好看。
@韩国文化院十九世纪初,这里的清,那里的明,坐在阿里郎厅听儒学之道,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说不上心酸,只是奇妙。“只知种子,却不知道土地的珍贵”,儒学不也是一颗种子?“既然无法学以致用,不如恣意地活”,顺便也学点别的吧,兼听则明,学无止境,这是Pi的箴言,Life of Pi里提到的创下最长漂流时间记录的是和本片时代相近的朝鲜人,是片里来串门的那位吗?
韩国有儒家思想的底子 西化后接受了基督教思想 杂糅之下生出了这种中西合璧。
一水的粗布看着就挺顺眼
去掉那一点基督教成分后就成了《大明王朝》的某个篇章。还是比较动人的
新鲜热乎的汁源。结尾调成彩色后发现选用黑白画面真是明智,青鸟是点睛之笔
气死我了!这个黑白+古装+儒学这么好的背景,基督教异端儒家学者流放小岛,写下前世未有之鱼类百科全书这么好的题材,思想交汇、自然风光、历史感…竟然被处理成这样一味煽情,简单粗暴的烂俗故事,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措尔~
术法和道义的分辨 在这样的作品面前 平衡与技艺都可暂缓 配乐的功能指向 链接的仓促纰漏 人物支线阴影的单薄统统都可再谈 毕竟 SK AH BW 这样的导演无效无意义于我 而再多的他们也不如这样的心力念观
愧疚!抱憾!考公大军逐年增加,山中老虎纷纷遭打,运方来信家中一切安和,生活想象不到的富庶。我却无福消受独自苦闷,受世人嗤笑@自制拷贝带简体中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