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是新人导演张大磊的长片处女作,在2016年第53届金马奖中成为黑马,一举夺得最佳剧情片奖。
它以散文化的风格投映出“童年”的成像。
无论是散文风格还是“童年”构型,在中国电影的谱系中,《八月》都仍待时间的沉淀与更为广泛的评价。
个人最喜欢的一张海报一、“The Summer Is Gone”《八月》勾画了张小雷在小升初暑假八月时的生活。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下岗潮”中。
作为电影厂剪辑师的父亲工作难保,却坚信在新规下依然能够“凭本事吃饭”而依然清闲故我。
母亲则为了晓雷能上一所好中学东西奔走,成为家里的经济支柱。
影片还穿插了其他碎片化的情节:在路上结识的小混混被警察逮捕又被释放,对面的邻家女孩成为幻想中的对象,太姥姥卧病在床最终离世,昙花含苞、开放……最终,父亲为了生计离家随剧组赴草原拍摄,小雷心中对家庭、父辈的依恋隐隐生发。
夏天就此结束。
“迎来送往”是故事的命题之一,童年被解构为碎片,在散乱中呈现出浑融的气韵。
散文化的电影往往“从平凡而朴素的生活本身出发,把具有同等重要意义的许多社会现象与问题,综合成一个整体表现生活的复杂性,使用开放性结构,表现生活的多义性”,而在这些看似平淡的流变中,却反映着“巨大的生活进程”与“时代脉搏跳动”。
二、散文:意象的构成 由以上故事概述或许可以管窥这部作品散文化的艺术追求,而如此的创作倾向还在故事以外的种种场域中表现出来。
影片中都有着颇多意象的“艺术性重复”。
意象的连缀积淀出黏连的情绪,“诱发观众丰富的联想和想象,凸显‘电影散文’的品质”。
昙花一现电灯的反复出现一方面表示日日夜夜的时光飞逝,同时又是人物心情飘忽不定的承载体,更深一层则是父辈指引的隐喻。
另一个突出的意象便是昙花。
小雷两次与昙花合影,一次花苞未展,第二次昙花盛放,这蕴含了对灿烂童年稍纵即逝的无力感。
此外,小雷随身携带的双节棍伴随着他直到影片最后,暗喻着童年小雷纯真不羁而充满韧性的心灵,同时更像是一种对外部世界抗拒意识的隐喻。
而重复的不仅仅是这些具体的物象,音乐也可以建构为一种听觉意象,从而契合散文化的追求,带来更为直观、多元的视听体验。
《八月》中反复出现的巴赫等古典音乐作品庄严深邃,影片得以在琐碎中沉淀出厚重感,同时又像以音乐形式对父辈沉郁告白。
小雷双截棍不离身在多层次的意象之中,时间被染上了庄严肃穆的仪式感,童年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单纯色彩,而是有隐秘的压抑与悲哀潜伏。
在如诗经般重章复沓的意象中,欣赏者持续地获得突出的暗示,并逐步内化影片传达出的“哀而不伤”的情绪,更富曲折婉转的意味。
三、童年:角色的轮转 孩童的视角毋庸置疑是影片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世界零碎甚至残缺的面貌投射出模糊的印象。
要探析孩童视角下的世界,就必须分析具有重要象征意味的角色。
《八月》中父亲的角色并不如《城南旧事》般给观众以柔光环绕的亲切感。
在九十年代的“下岗潮”中,国营电影厂剪辑师铁饭碗不再。
而父亲坚信自己的能力,对社交建设依然不屑一顾。
他沉浸于自己的文艺事业之中,始终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这也是他自始至终对小雷的教导。
然而时势的变化还是将他的生存空间挤轧得愈加逼仄。
小雷在梦中惊醒,起床看到父亲在客厅向空中作李小龙式的挥拳:周遭是无数看不见的墙,向虚空中抗击而无济于事。
成人世界的悒郁与无力在这个长镜头中展露无遗。
最终,家庭的重担还是迫使父亲放弃了所钟爱的剪辑工作,跟着剧组奔劳于片场。
影片画面绝大部分是黑白的,摄影多固定镜头与长镜头。
而最终在远方带来的片场录像带中,小雷看到了父亲工作的场景:画面为彩色,手持摄影的摇晃中色调惨淡。
安稳而沉静的黑白画面呈现的似乎不过是孩童独有的幻梦,最终动荡的彩色画面才是成人世界不得不面对的真实。
作为一个颇具理想主义情怀的“艺术工作者”,父亲从未刻意干预小雷的成长。
他对小雷唯一的要求不过是“有骨气”而已。
这种浪漫色彩浓厚的生活态度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小雷。
影片中,李小龙是小雷的偶像,而双截棍是小雷随身携带的物品。
刚正、落拓的父亲形象与李小龙其实存在着一定程度的重合,因而父亲在小雷的生活中也部分地充当了“偶像”的作用。
张小雷手中紧握的双节棍与父亲坚持的艺术生活追求恰恰形成了不同年代、不同维度的呼应。
影片接近尾声,小雷在清晨送别父亲,手中不见双节棍,身上却披着大小全不合身的三中校服——父亲的离去意味着他电影剪辑理想的延宕或缺位,他的人生也仿佛罩了一件不合身的外套。
由此看来,父亲与小雷的人生在影片中呈现了某种同构。
《八月》中的父亲颇具身教式的引导色彩。
角色隐含的理想主义色彩透过淡淡的哀伤情绪在影片中流淌。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童年和青春的缅怀既含有从成年世界“后撤”的意味,同时又是一种对更高纯度精神生活的向往。
因而“童年”与“理想”在成年世界中完成了重合。
小雷人生中“父亲”的离去,意味着一代人向父辈角色的靠近,意味着孩提世界与成年世界的进一步交融——而理想主义似乎也在失去童年的光彩,掺杂了更多现实的艰辛与无奈。
其他角色虽然不具备父亲这般的核心影响力,却依然构成了孩童眼中的世界不可或缺的部分,并影响着最终情绪的传达。
随着年岁渐长,善恶之辨是孩童必须面对的命题。
影片中有一个较为明显的“恶”的载体:混混。
小雷在街角偶遇正在敲诈的混混三哥,后成为朋友。
他旁观了三哥的爱情,也旁观了三哥在黑夜中被警察抓捕的情景。
善恶在小雷心中不是可以确定疆域的王国,恰如《城南旧事》中英子的疑问:在视野尽头,海和天如何分辨?
濒临生活的边缘,善与恶又如何判断呢?
孩童的目光虽然模糊,却带领着他们更加宽容而不设限地认识世界,从而更接近人与生活的真实。
另一个复杂的命题则是生与死。
《八月》的死亡集中表现于太姥姥身上。
太姥姥终日卧床,亲戚们轮流侍奉。
而小雷则仿佛一个偶然介入的旁观者——他总是在太姥姥的窗前出现,观望着窗内愁容满面的人而无丝毫忧愁。
死亡对于他似乎依然完全陌生,如浮光掠影。
除此之外其他人物也有各自清晰或是模糊的色彩。
如时常站在阳台上引吭高歌的工人,如对面楼里小雷的梦中情人,如父亲在工厂里的死对头韩胖子;再如电影院的售票大妈、游泳馆的登记员、中学的招生老师……甚至是镜头中一扫而过的广场舞妇人,都构成了整体的年代气息。
四、童年“镜像”内外影片有着不同于以往大陆“童年”题材(如《城南旧事》)的观影直感。
首先,影片的地理话语颇为独特。
我们并不会对故事发生的场景有太多新奇或是特异性的感受。
故事发生在内蒙古的小城,却呈现出了南方观众也不会感到隔阂的城镇图景。
地域的标签仿佛被悬置,并不构成外在于“童年”的独立元素。
其次,影片人与物的运用并未遵循较为规律的逻辑。
它们的出现往往没有过多的深意,而是为了营造整体的时代感,或只是构成童年回忆自然而然的一部分。
因而整个非系统化的人物与物象设置也显得随性而飘忽。
第三,影片的故事架构清晰度较为模糊。
“小学过渡到中学”的故事大方向似乎只是种种碎片交叠堆积的场所,最终呈现的效果完全不受这一场域的限制。
仿佛是一张无序的网,各种线条在短暂的时空中偶然交汇。
或者说,这便是《八月》的“形散”特征。
导演的拍摄思路恐怕是影片风格的内在原因。
张大磊眼中,“生活的一切都是美的”。
仿佛《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呈现了台湾时代画卷一般,《八月》所铺展开的并不仅仅是张小雷眼中的世界,它更侧重一整个时代的风貌——或是以一个微观截面来烛照宏观的时代特性。
人的主观视角在影像上有着刻意的撤退与间离——甚至影片的名字《八月》都仅仅是一个表示时间的名词,不具备过多的阐释意义。
如此的拍摄思路必然影响影片的拍摄手法。
《八月》频繁运用长镜头,但其运镜是缓慢而稳定的;影片中一些家庭场景的固定镜头甚至颇有小津安二郎的风度。
从整体上看,显得更为客观化,将影像的判断选择权更多地交给观众,更加注重营造整体氛围,而非嵌入固定的视角与确切的情绪。
如此不同的美学特征有着不同的创作背景。
张大磊对如杨德昌、侯孝贤等台湾新浪潮导演的作品接触较多,因而呈现出“主观的现实主义”的作者化色彩。
没有父亲的全家福“童年”的怀想永不落幕,则“童年”题材亦将获得更多元的表达。
《八月》只是散文化“童年”电影在新时代的鲜活案例。
而如此风格与题材,都值得进一步深化探索,开辟更为长远、错综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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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已经上映了。
和同档期的庞然大物《金刚》相比,金马奖最佳影片的光环并没使得这部小成本文艺片获得排片上的优待。
《金刚》已经拍过若干版本,在雄厚资本的支持下,今后《金刚》仍将是一座不断被挖掘的金矿。
而《八月》只是一名文艺青年的私密记忆,但看完这部电影,相信每个人都能或多或少地从中看到过去的自己。
《八月》最早不叫《八月》,曾经的片名叫《昙花》。
片中小雷和邻居们围着院子里一盆昙花争先恐后合影的片段,也真实地扎根在导演张大磊的童年记忆里。
张大磊在90年代初内蒙古呼和浩特一个电影制片厂的家属院里长大,据他回忆,那个年代的大院邻居们熟络得仿佛一大家人,放学随便敲开一家人的门就可以吃饭。
在国有单位改革的浪潮下,父亲开始跟随剧组远行,做教师的母亲也常常不在家。
于是童年的张大磊也和小雷一样,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家中的窗前孤独地发呆,听着街坊邻里的各种声响细细地传来。
想想如今高速运转而人情冷漠的社会,我们不难理解为何会有那么多像张大磊一样的人如此怀念着八九十年代。
电影的英文片名叫《The Summer Is Gone》,意为“夏天过去了”,就像《甲方乙方》里著名的那句感叹:“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昙花灿烂一时,无奈转瞬即逝。
张大磊最终还是决定把《昙花》这个名字改掉,就叫《八月》。
和《速度与激情》《极限特工》之类绞尽脑汁将商业元素最大化地塞进篇幅有限的片名里不同,“八月”是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名词,连“昙花”的象征意也被剥除了。
它只是平实又琐碎地记录了一个小男孩的暑假,简简单单,几乎看不出什么导演技法,也没什么情节和情绪上的起伏,连张大磊自己也觉得很难为这个故事写出一个梗概。
甚至,《八月》对于那个年代亦没有施加任何感评判,既无控诉,也没颂扬,它像昙花的开放一样,过去便是过去了。
【一次对集体时代记忆的打捞】《八月》的故事发生在90年代初,国家开始推行经济体制改革,人口流动性增加。
导演选取的时间段是男主角小雷“小升初”的暑假,而毕业后的假期最大的特点就是悠闲,叙事也随之变得流水账一般。
每天小雷的生活都百无聊赖,或者在阳台上偷看住在对面的好看的姐姐,或者在街坊邻居家的大孩子圈外徘徊,或者跟着父亲学游泳、捉蛐蛐儿。
他的腰间总别着父亲给他亲手做的双截棍,似乎这样这个瘦小羞怯的男孩就能从心理上更接近偶像李小龙一点。
90年代是中国摇滚盛行、流行金曲涌现的时代。
在激荡的大环境下,摇滚乐手用最简单直白的旋律和歌词宣泄胸中苦闷,他们对国家变革不甚了了,也不愿意参与严肃的话题讨论。
学生时代的张大磊也曾经是摇滚乐的狂热追随者,对未来迷茫的他决定去俄罗斯留学,一呆就是六年。
他开始写一些没人敢投资的剧本,直到他决定自己出资,请了身边的朋友做演员,才拍出这部一鸣惊人的《八月》。
他的电影和摇滚乐一样,简单,直接,心无杂念,沉浸在自己心里的小天地里。
那是一种面对时代浪潮的无力感,无论是谁都将被裹挟其中,如今回忆起来,就像做了一场潮湿的梦。
《八月》里的场景大多是真实存在的,许多在电影拍完不久后就拆了,比如那个放《亡命天涯》的老影院。
《八月》剧组很小,总共也就二十来人。
他们像一小撮崇尚复古生活方式的恋旧族群,聚到一起完成一件致敬时光的事,片中许多道具都是剧组人家里留存的老物件。
张大磊平日没事时就喜欢去各个老小区转悠,那里似乎还保留着90年代的气息。
《八月》里的每个画面、每个声响都源于导演对生活本身的细腻感知,比如邻居做饭的声音,收音机里的评书声,电视里的动画片声,隔壁孩子的练琴声……这些也都是张大磊记忆深处的声音,那个时代的声音丰富而有层次,不像现在都混作一团。
影评人亵渎电影在评价《八月》时说,“用耳朵听仿佛就能回到那个时代,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声响。
”这些声响连带着德彪西、拉威尔的古典乐,和《你在他乡还好吗》等“年代金曲”,从听觉上为影片架设起一个多维立体时空,那是“一个时代的肌理”。
《八月》从小雷的视角出发,但看到最后我们会发现,或许父亲所代表的一代人才是电影的真正主角。
在影片结尾,张大磊像阿巴斯一样突然从电影本身间离出来,录像带里的父亲正跟随剧组向远方走去,黑白了100分钟的画面也一下子变成彩色,好像心情也瞬间有了光彩。
片尾字幕写“献给我们的父辈”,《八月》中的父亲身上承载了一代人的集体记忆,而不单单是一个小男孩的片面的目光打量,这才是电影最能打动我们的地方。
【一场对经典电影语言的回溯】《八月》从男孩小雷的视角出发,去窥视成人世界的复杂困惑,这让我们想起了杨德昌的《一一》。
和很多新导演面面俱到的企图心不同,张大磊敢于取舍,他决定给自己的电影最大程度地做减法,很多支线情节如三哥犯了什么事,三哥的父亲遭遇了什么,制片厂改制的具体流程等等,片中都只有只言片语的呈现,符合一个孩子的视点。
影片整体情节都十分洗练,情感也极为克制。
据张大磊透露,他原本已经拍好了包括父亲打架在内、三哥的自白等诸多“激烈”戏份,最后还是决定剪掉。
于是父亲那场对着空气无声挥舞着拳头的戏,已经是片中唯一的情感出口。
张大磊的微博ID叫“特磊弗”,显然是在向法国新浪潮电影运动旗手弗朗索瓦·特吕弗致敬,他也不否认自己的作品风格受到了台湾新浪潮运动的深入影响。
包括一些欧洲导演,如芬兰导演阿基·考里斯马基,也给了张大磊很多灵感和启发,他发现这些导演的手法与他想要的东西不谋而合。
特吕弗认为生活是散漫而没有连续性的事件的组合,因此选择以琐碎的生活细节代替戏剧性情节,《四百击》里那个漫无目的在街头和海边游走的安托万,和《八月》里的小雷有着一样迷茫空洞的眼神。
影评人本南丹蒂评价《八月》“气质纯钝无锋,神华内敛”,徐元则称电影“寡淡如水,波澜不惊,但沁人心脾”。
在去年的金马奖最佳影片奖的最终角逐中,《八月》面临的对手《一路顺风》《再见瓦城》《我不是潘金莲》《树大招风》皆有明星阵容,且导演技法鲜明。
但最终却是《八月》以绝对黑马之势,成为了笑到最后的赢家。
评委会主席许鞍华曾向媒体直言,在评委内部的最后讨论阶段只剩下《八月》和《再见瓦城》两部电影,最终更为“丰满和完整”的《八月》打动了大多数评委,许鞍华更称尽管所处环境不同,但《八月》里的故事令她这一名香港人也同样感动。
在张大磊的固定长镜头里,夏天里郁郁葱葱的呼和浩特,竟有了些南方小城的味道。
作为一部在商业院线里夹缝求生的艺术片,或许不抱任何期待地看《八月》便是最好。
你越想期许点什么,越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但那股淡然的情绪,没准儿三天都萦绕在心头。
八月,细节是骨肉,时代是灵魂,而人物,是我也是你。
隔天回味比当下的影感多了沉淀,多了对一个又一个论点的推翻和思考。
从物价飞涨、送礼人情到低下“高贵的头颅”,生活的美好或现实,迷雾与归途,普普通通并不加一笔戏剧升华的摆在眼前,彷佛在告诉你:我不参与生活,只想记录人生。
而影厅的你,懂得的也不只是“留住好时光”,是“各种滋味更与何人说”。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首先出自影像的质感,宛若老旧照片般泛着往昔时日的痕迹。
突然间它动了起来,就像拿在手上的家庭旧照在目光下慢慢晕开,然后失去的时光再次被寻回。
这种既没有流于平面化(浓厚的阴影)、也没有向纵深发展的数码黑白(区别于胶片黑白)恰到好处地还原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发生在西部小城里一户普通人家的生活。
电影的视角大多都限制在这位叫晓雷的男孩身上,他正结束了小升初的考试,他的父母不仅要为他升学操心,更重要的是他们正经历着国有单位转型。
一切都平缓地延续着,但一切都在发生变化。
任何导演的处女作都带有自传色彩,但似乎没有谁像张大磊这般将素材彻底地限制于自己曾经的生活。
正是这种忠实于记忆的理念,使得影片在细节上做到了完胜的程度,甚至延宕出一种无法解释的深层共鸣,而这对于一位没有经历过那段特殊时期的观众是很难想象的。
诚如导演自己所言,“这都是我的回忆”,倘使电影中参杂了虚构,那么它的丰满与细腻便不会如此强盛。
尤其对一位刚刚拿起导筒的青年导演来说,情况更该如此。
作为处女作,《八月》让人赞赏;但也不是没有问题。
它的问题来自于影片以两类相反的制作模式完成:有些时候,电影在非常巧妙地对一些情节点进行设计,比如晓雷甩着双截棍突然向老师示威、在宴散归家途中儿子无意间抖露上三中的理由(这段骑自行车的情形让我们想起《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父子俩在训话骑车回家的场景)等,这些情节点的连接有助于推进故事的发展,并在松散的日常生活内里令其紧绷,我们说这事某一类经典电影的制作模式,比如杨德昌德的电影。
但这些偶然间散落下的点未能连缀成周密的情节线,原因在于第二类制作方式的介入,这是某些带有自传性质的散文电影惯常的拍摄手法,它总是在创造影像的松弛感,它的目的是铺呈情绪、感觉,重塑回忆的真实,最好的代表是费里尼-侯孝贤的电影。
这两股反力的作用,使得《八月》既没能成为一部具有经典意义的作品,也无法成为一部彻底的作者电影。
但作为一部处女作,可以为其他青年导演借鉴的地方实在太多。
就当下大陆独立电影的普遍状况而言,作品的完成往往基于某个先行的构想,这种高屋建瓴的方式使得影像往往在一个抽象层面展开,最后导致的不是虚假便是意淫。
电影结束在父亲托人从剧组带回的现场拍摄视频上。
我的一个想法是,如果这次现场拍摄的视频所拍摄的正是观众当下正在观看的《八月》,那可就牛逼了。
可以比现在这样一部完全写实的电影高出几个档次,一种虚实-影像的瞬间升华。
《八月》是张大磊导演拍摄的致敬父辈之作。
影片所采用的有距离的观看方式,并不是以小雷的主观视点去建构与代际差距相平行的区隔,事实上就影片的主要段落来看,在切入小雷的主观视点之前,导演更习惯于先以一种小雷同时也是被观照对象的“客观”表现方式:小雷在事件发生之后再入镜,如在父亲和几个好哥们唱起蒙语版的《母亲》时,小雷在歌声响起之后入镜。
这其中还牵扯到另一个问题,即导演偏爱于用声音来串联转场,比如通过小提琴声来串联小雷的梦境到现实的转换,影片中还会有意地把声音的源头标识出来,如喇叭等。
回到影片并非采用小雷的主观视点镜头来区隔子一代和父一代的问题,私以为这是因为导演将两代人置于同一时空中,他所想要叙述的有他眼中的父辈,受父辈影响的子辈,但更关键的或许是一段对于个人、家庭和社会来说都十分特殊的时间,在无所不在的闹钟的滴答声中,所有人都被迫“忙生活”,都“被成为”时间的经历者,小雷的特殊性或许就在于他想要主动成为一个主动去感受时间的人,当然在小雷的背后,隐藏着导演自己想要触碰一段逝去的时光的尝试。
或许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他对“昙花”等直接对时间问题有所象征的符号进行了淡化处理,即便是表现死亡给生活施加的阴影时也非常克制。
一部只能“重看”的电影《八月》没有给予时代背景以虚焦处理。
相反,它通过给小物件微小的细节以特写,来营造一个对于影片叙述和观众接受心理来说都是相对可靠的虚构时间坐标,比方说售票厅前的黑板和粉笔字、闹钟上的小鸡啄米,由此构造一种并不将观众距之门外的时代感。
《八月》的时代感并不陌生的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因为那个时代尚未远去,我们在一定程度上都生活在九十年代的余波之中,观众对那个时代的物件或者氛围或多或少都有过切身的感受,这也是有九零后观众在观影后不会被抛掷于年代的陌生感的原因所在;二是因为即便采用了怀旧序列影片中并不罕见的表达方式,简化处理反而使情怀性的东西随着镜头和时间推移而渗透式地打动观众。
构建整部影片的“往回看”的时间坐标系为观众审视影片所叙述的过去储存在记忆中的过去、抑或是被观影经历所影响或者篡改的过去的时候,提供了一种寻找到聚焦点的可能。
当然这一出于私人目的却可达到共感效果的引导,有可能因为观众对怀旧本身的排斥而遭到拒绝,这一点是无可避免的。
《八月》还提供了一个源于导演本人的迷影空间,它在音乐和电影上的互文本是如此丰富,却又贴合于叙事和时代氛围的构造中。
如果说观众在观影之后的焦虑主要来自于重组散落叙事的困难的话,那么通过影响研究切入的阐释焦虑反而被取消掉了。
一个许诺中的彩色结尾有人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八月》结尾剧组正在拍摄的影片《八月》,是不是会更好?
窃以为在片尾插入《八月》的拍摄场景并不构成一个更好的选择。
按照导演致敬父辈的原意,那么这个结局的安排无疑实现了这一点。
它被统摄于影片的整体叙事框架内,准确来说它是一个在叙事已相对完整的前提下添加的半封闭半开放式结尾。
因为它是片中多处屏幕观看(包括电视机、影院屏幕)中唯一一处作了去屏幕和去观众的处理的,也就是说,对片尾的父亲所在剧组的拍摄画面的观众并不只有小雷母子二人,而是朝向正在观看影片的全部观众敞开。
在阿巴斯的《樱桃的滋味》的片尾中,剧组所拍摄的影片未必是、当然也未必不是《樱桃的滋味》。
在剧情片插入伪纪录片、尤其是指涉自身的伪纪录片的形式,是否基于一定程度上主动暴露影片虚构性而凸显拍摄的真实性的努力?
这一点或许值得深思。
《八月》后半段带给观众的另一观感或者也可纳入同一范畴中进行考虑:有观众认为后半段随时都可以结束。
这背后可能隐藏着一种基于观影经验和对剧情片的预设下对于灯光亮起、“故事讲到这里”的期待,对于怀着这样的期待的人来说,一个伪记录短片形式的彩色结尾是出人意料的,它嵌入一部以黑白影像为主体的电影中,以它所能达到的最有冲击力的方式让观众记住镜头下的人——也就是导演所想要致敬的父辈,不管这一点有没有收获预期中的认同,导演的这一诉求和用心都是能被体会到的。
黑白片的光影确实不一般,而我个人认为这样的影片也确实是黑白效果更好。
梦里梦到心仪的女生惊醒后一声叹息,现实中只能透过窗户远远的望着。
这是多少人在孩童时期的无奈,但确实是那么的有趣。
遇到小混混抢钱电影院霸占座位,即使吓唬你也总想凑到跟前。
父母费了劲将孩子送进想去的学校,结果小孩居然是觉得校服好看。
这是很多人小时候有过的盲目崇拜。
大环境的改变使父亲从剪辑沦为场工,即使心有不甘也无他法。
录像时也只说了句“挺好的”……当时的环境下这样的家庭肯定不在少数。
母亲也无时不刻操劳着,比起父亲母亲更像是家里的顶梁柱,娶个好媳妇很重要。
还有外婆家的亲戚们,喜欢“指点江山”的外公,沉默寡言的外婆,在外曾祖母去世后与外婆重归于好的舅妈。
生活如此,一切都会改变。
但即使这样,在合影时也不能忘记最亲的人。
而童年的结束就是将双截棍取下放在床上,穿上校服离开……
小情节,聚焦于改革开放时期一个电影场的一个普通家庭的生活的变化,自然的将社会的变化通过电影场人们生活,社会关系以及生活的变化和这个家庭每个人生活以及心态的变化呈现出来,影片中父子是两个重要的人物,两人的关系也是影片刻画的重点,父亲面临电影场改革下岗的危机以及孩子上学的问题,而导演通过孩子的视角看待这些事情,并通过孩子的变化来呈现主题,一开始孩子在国营经济的保护下处于一个无忧无虑的状态,做着青春懵懂的梦,梦想着成为三哥一样强大豪横的人,心理惦记着邻居大姐姐,直到乌托邦的生活被改革的浪潮掀翻,原本和睦的大厂子弟关系变得社会化及功利起来,三哥被抓,父亲面对改革无能为力,当他说出是为了效仿三哥想去上三中后被始终温柔父亲训斥,无意识的意识到了这种过往生活的不可延续,这其实是也是父亲自身挣扎的体现,于是决定放弃去三中,而父亲也放弃了理想主义的价值,选择去新老板的麾下做一名厂工。
该影片表现了一种强烈的怀旧情感,展现在时代浪潮下改变的人情和关系以及人不得不追随时代潮流的唏嘘。
影片并没有体现比较大的格局,但是具有较强的情感力量,表现手段自然细腻,这需要很成熟的导演技巧,部分段落用镜头调度和音乐表现出了某些老电影的视听风格,与导演的怀旧主义倾向相贴合。
大部分以黑白影调为主,影调如梦似幻,直到最后彩色的现实画面出来是对往日回忆的打破。
这是一部黑白文艺片,当下惯用彩色而它刻意选择黑白,很重要的原因是黑白片代表了旧情怀,是的,这是称献给我们父辈的影片。
长夏漫漫,那孱弱单薄的少年游荡着、细察着,平凡的生活点滴在他身边流逝,他偶尔做梦,偶尔打架,更多时候显得比较无聊,一觉睡到大中午,在电影院里打瞌睡,看人打台球,跟着妈妈走动,坐在葡萄架下感受刺眼的阳光……这个夏天隐隐发生了一些大人们的事,以孩子的眼光看去,世界是疏离的,电影情节也随之散而淡,像散文,像流水,像夏日高空上如丝的云,轻轻一碰就散乱了。
它确实没有什么故事性可言,恍惚间还会以为它是纪录片,而这不算是称赞的话。
如果说其中表现家庭细微生活的部分是取经于小津安二郎,则它太过琐碎,没有那种精心架构后的浑然天成,给人圆熟清隽之感,没有。
比如开头在厨房的场景,饭后母亲边洗碗边唠叨着儿子的学业和丈夫工作的事,丈夫给儿子做双截棍,儿子进进出出帮忙收拾碗筷和饭桌,整体空间狭窄而不具有什么美感,它是序言,细碎地想要揭开八月夏日的序幕,但应该会有更简洁的方法做出这种暗示。
比如太姥姥家的几次相聚,有的情节略显重复,画面也杂乱了些,是想说家人孝顺,还是矛盾深重?
是想对比人世的沉重和孩童的无知无觉?
是暗示社会变革的大环境,还是亲人间的帮衬温暖?
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仅仅,只是想那么真实地记录而已吧。
说是日常的生活,但明显是有意选取的片段,有些刻意,而整部片子有不少表述都显得刻意了些。
虽刻意,一些事件却是隐而不发的,需要猜测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看下来有一点闷,影片戛然完结的时候,才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就结束了。
在我看来比较好的是梦境部分,表现小雷梦境的画面是很美很诗意的,清而简,梦幻而游离,但梦总是稍纵即逝的。
主旨说致敬父辈,父亲的故事比重倒不是很重,看到后来才发现原来他父亲是在电影厂工作,顺势表现了一点点如《天堂电影院》中的电影情怀,一点点而已,仍是隐而不发的,可能影片并不太想过多地表现“我的父辈”的电影人生涯,想要扩大到“我们的父辈”这个巨大的群体,展现九十年代初的时代变革和小人物的迷茫痛苦。
那清淡的苦涩若有若无,近于雅香,但力度不够,有些“形散而神也散”了。
小城的大厂,杂住的居民小区,纷繁的人事,微妙的亲戚关系,所有的一切杂糅在瘦弱敏感的12岁少年眼中,迷离,彷徨,新奇,纯粹如诗,寡淡如水。
少时的时间总是觉得无限漫长,空间也不同于特定的平庸格局,与其说这部影片想要说父辈的事和情感,不如说它带给我更多的是儿时夏日的回忆,慵懒的午后,斑驳的树影,历历长夏,蝉鸣噪乱,而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忧惧,一味甜笑,仲夏长梦过后,原来,叶已开始落下。
黑白文艺片,这注定是不迎合市场和观众口味的,但我个人很赞赏这种艺术的体现形式。
因为故事背景在90年代国有改革砸铁饭碗的时期,通过黑白的回忆色调呈现纯真朴素的岁月,以小男孩懵懂天真的视觉去看大人们的复杂世界。
很细腻,很怀旧,很多情感现在的90后00后可能无法体会,总之父辈们努力创造生活的样子真的很感人。
导演花了很多小心思,很多隐射暗寓,就好比小男孩的那个双节棍,表面是他崇拜李小龙,他打老师、打韩主任家的仔,这其实也是在用一个小道具鞭挞着那个时代的万万之事……
本文系聲色場所對影片《八月》導演張大磊的專訪,根據語音訪談記錄整理而成,特別感謝張大磊導演在參加東京電影節期間的午夜三點時分接受採訪并所做的認真而詳盡的回復。
八月張大磊 | 黑白 | 110分鐘 | 中國大陸 | 2015九十年代初的西部小城,結束了小升初考試的曉雷終於迎來了盼望已久的沒有作業的暑假。
然而這個自由的、炎熱的夏天並不是想像中那樣紅火熱烈,在他身邊發生了很多事情。
暑假結束了,立秋那天夜裡,曉雷家的曇花在院子裡悄然開放,像是意味著什麼⋯⋯| 深圳首映 |11.06(週日)19:30 華僑城創意文化園B10 導演張大磊到場交流
張大磊1982年出生於呼和浩特,成長於內蒙古電影製片廠大院。
高中曾自組搖滾樂隊,2006年畢業於俄羅斯聖彼得堡國立影視大學導演系。
《八月》為其長片處女作。
聲色場所:從FIRST青年電影節作為起點,你帶著處女作《八月》參加了很多電影節,可能這屆台灣金馬獎是比較重要的,一下拿了六個獎項的提名,你自己對此有什麼特別的期待么?
張大磊:說到金馬獎,我真是沒有太大的期待,能夠獲得提名入圍,對於我來說是意外的收穫,因為我知道金馬獎的分量。
其實我挺幸運的,每一個導演都希望自己的創作和作品能得到更多的認可,但《八月》已經出乎我的想象了,這一切都已經非常棒非常完美了,其它的就不去想了,順其自然。
聲色場所:黑白影像在當下的華語電影創作並不多見,整部影片給我的感覺即使是彩色片,也同樣具備相當完整且精緻的畫面體驗。
攝影指導呂松野是你在聖彼得堡學電影的同窗好友,你們是在創作之初已經想好運用黑白畫面,還是在創作過程中乃至後期製作時才有了這樣的概念?
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
張大磊:關於黑白影像,其實是在劇本之前剛有要拍這個片子的念頭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下來要用黑白了。
因為我覺得整個影片所要表達的那個時代或者是那個時代里的人,還有人和人之間的關係都是特別的簡單,沒有那麼多的目的性。
也許在當今每個人去做一件事,或者和每一個人之間的相處,都會帶有一種目的性,在情感上都不是特別的單純,當然這是由現在的時代性所決定的,信息化,然後還有節奏這麼快的生活決定了每一個人在每一刻所做的事情都是要有效率,都是要有作用的,所以我們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和時間去把它放在單純的情感交流上。
但是那個時候的人是這個樣子:每說一句話或做一件事都是很純粹很簡單的,而且那個時代實際也很簡單,儘管有很多東西不發達,甚至是匱乏的,但反倒會讓人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在原始的本能的溝通上,所以我特別熱愛那個時代,我希望是用一個簡單的作者眼光去看待那樣一個簡單的年代。
所以我覺得,彩色裡面有太多的色彩信息,可能會誤導觀眾,或者說可能會解釋的和表達的太多, 黑白影像就是最簡單的最直接的一種影像風格,所以就選擇了黑白,而且黑白反倒會加強整個影片那種夢幻的疏離的感覺,而不是完全的寫實,這個可能更為符合我對八九十年代的印象:就是有點恍惚,若即若離,有很多的不確定,但是美好的像夢一樣的質感吧,這是我選擇黑白(影像)的原因。
聲色場所:聽說你在創作之初採用的片名是《曇花》,我覺得也是不錯的具備美感和豐富象征內涵的概念,雖然只是出現在影片快要結束的時刻,為什麼最後決定放棄《曇花》而用《八月》這個片名呢?
張大磊:之前叫《曇花》確實有這麼一檔子事,以前我的母親養過一盆曇花,而且有一年夏天確實同時開放了九朵還是十朵,我當時就是曉雷的年紀,而且那張照片也真實存在的。
那個夏季其實可以代表我那一年齡段的每一個夏天,是充滿陽光是美好的。
但是曇花讓我覺得有另外一番意味,也許你可以理解為一種美好的逝去,是帶著遺憾和憂傷的,同時也可以理解為它也許會有另一個更美的花期到來,帶有一種希望的意味。
或者說我們的遺憾證明了它真的曾經燦爛過絢爛過美好過,是有這樣意味在的,所以我在當初寫劇本的時候,曇花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它不僅僅出現這麼兩次,其實它的每一次出現都代表著一個劇情上的轉折,當然這是在劇作上。
後來拍攝的時候,因為我太熟悉整個來龍去脈了,曇花這個名字也在我心裡面存在了很久,可能是因為太熟悉的緣故,反倒讓我看清了一些問題,看清了整個影片所要呈現的是一個客觀的視角,是一個不加分析不加判斷的這樣一種白描式的手法,如果以曇花作為我(作品的)整個中心,或者整個劇本的主題,這樣的話就太拘泥于我的個人表達了,我還是希望它有一種比較淡化主題的感覺吧,所以後來就改名叫《八月》。
關於這個片名,很多長輩們也提出了一些想法,其中作為我們這個(影片)出品人之一的麥麗絲導演,她當時提出一個名字:八月流火,她覺得這個名字很絢爛,而且有年輕的衝動在裡面,再加上我們拍攝影片就是八月這一整個月,是一個充滿陽光讓人難以忘懷的月份,但是我覺得八月流火有點長,還不如索性簡單點就叫八月。
這樣的話,這個片名一方面有時間的意味,另一方面如我所說有很大的空間去留白,讓觀眾可以自由地去體會,所以就叫《八月》了。
聲色場所:片中音樂除了很多頗具年代感的流行歌曲外,你還使用了巴赫的音樂,是用長笛演奏的吧?
同樣的音樂出現了幾次,在這樣一部聲效特別飽滿,還混合著流行歌的影像里顯得特別迷人,你是怎麼想到的?
是為了整部影片營造一種格外寧靜的情緒么?
張大磊:整個影片的音樂可以分為兩種,片中用到的一些具體的有標誌性的比如說流行音樂或者一些時代曲,只是作為(營造)空間環境去使用的,它和那些同期聲或者是台詞或者是人聲都屬於一種功效,是整個劇情的一部分,它呈現了那個年代,使影片當中生活空間完整的一方面。
但是作為我本人來說,我不太喜歡一個影片當中有過多的主觀音樂,也就是配樂,因為這樣(會顯得)作者的主觀意象就太濃了。
其實我在寫劇本的時候就一直在聽這些音樂,我覺得非常合適,就是它的氣質,長笛的獨奏包括有一段豎琴,那種空靈的而且是印象派吧,印象派裡面還有很多的五聲音階,有點像中國的傳統音樂或者像布魯斯那樣,就是由五聲音階架構而成的,但是印象派它的曲調音符不是特別的滿,在音符和音符之間,旋律段和旋律段之間是有空隙的是有留白的。
比如說其中那段巴赫的音樂,當然巴赫音樂中的音符是很密集的,它的旋律結構是很縝密的,但是我選擇的是個長笛曲和豎琴這樣一種結合,它也有那種時光重現或者是時光流淌這樣一種感覺在裡面,加上長笛本身就有很夢幻的效果。
本來我在創作劇本的時候就一直在聽,(這些音樂)也是能夠讓我的思路更為清晰,能夠讓我在寫劇本過程中更有想象力,(起到)幫助我完成創作的這樣一個作用,所以最後就把音樂一直帶到了影片當中,可以理解為會有一種寧靜的成分和感覺在裡面,這也是沒錯的。
聲色場所:片中很多細節令人難忘,也和一代人的記憶相關聯。
比如曉雷從運動會的拔河現場去找父親,從熱鬧吵雜的動態的場面通過一段巴赫的長笛獨奏和曉雷穿過一片樹林走上台階的鏡頭,連接到看父親在做影片剪輯,能感受到父子之間的那種微妙的情感聯繫。
你將此片特別獻給父輩們,聯繫到影片呈現的特殊年代,這一切都和你的親身經歷有關係吧?
張大磊:其實或多或少肯定是有關係的,畢竟我出生在那個時代,而且生活在那個環境,父輩對我的影響和環境對我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整個影片我想找到一種大的共性,就是不把它拘泥于內蒙廠的這個環境或者是我的經歷,我更想說是我們的經歷,那一代人,或者同樣有過大院生活,或者同樣有過八九十年代還多少殘留著社會主義的那種生活方式那個觀念,那個時代過來人的一些共性吧。
比如說拔河,包括拔河之後的那次推汽車,對這樣的集體活動大家是非常有激情的,特別有熱情去參與的,像我之前講的,沒有太多的目的,並不為了什麼,只是大家覺得在一起做一件事情是能讓人熱血沸騰的,我覺得那真是一個火紅的理想年代,是我喜歡的。
再加上父子之間的那種特殊的情感,可能不會特別的外向,不會特別的暴露出來,但是就看那個孩子走到父親的剪輯房裡面,走到他身邊,爺倆之間簡單的幾句對話就能看出默契來,這種默契不是通過多少語言,或者通過多少明顯的動作和行為才能體現出來的,就是父親和孩子的那種中國傳統的親密而又保持距離這樣的一個感覺,是我印象中的我和我父親的一種關係,或者是我看到的身邊很多父子之間的關係。
其實影片裡面其它的一些情節也來自于我對那個時代的記憶和我對那個時代的情感,但並不一定是完全真實的,人物關係和家庭關係有些是來自我的生活,但好多人物都是由很多我熟悉的人物集合而成的,不完全是我的故事。
聲色場所:很多演員的表現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有一種自然而隨意的,看不出特別多的表演痕跡,尤其是父親和曉雷這兩個角色。
所有演員都是非職業的么?
在拍攝中你是怎樣調動他們的情緒、激發他們的表演潛能的?
張大磊:影片所有的演員都是非職業的,我選擇非職業演員的原因是因為,首先我是一個新人,一個新人導演,我對演員的理解是,只要稱為職業演員的人,他們都是有一些技能和方法的。
作為新人導演,我是通過我的直覺,從我的真實情感出發,我本來就是一個一半是影迷一半是作者的身份,但是和他們這樣的有方法或者比較職業的演員來合作的話,還是有一定距離的,所以我會選擇和我一樣,可以和我平等對話平等交流,有同樣思維的人來合作,這是我選擇非職業演員的一個原因。
還有(選擇非職業演員)是由整部影片的氣質決定的,我要呈現一種完全的生活狀態,這是非職業演員首先也是肯定具備的,他們的生活本來就是普通的生活,而且每一個演員都是經歷過那個時代的,可以說影片當中的人物和他們在某些方面都是一樣的,都是有生活經驗的,所以這些對他們來講並不陌生。
我們在一起工作其實更多的就是聊天,每一個人都會把劇中人物和自己聯繫在一起,然後用自己真實的生活經驗來表達,我所做的就是在不斷調整,讓他們更接近劇中的人物,也就是把我創作的劇本中的人物介紹給他們認識,讓他們之間不陌生,我覺得這就沒有什麼難題了。
比如演父親角色的張晨他知道小雷的父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并和他熟悉起來,小雷的母親也是一樣。
然後和孩子一起工作,我覺得就是首先我要當他的朋友,讓他忘記我們之間年齡和時代的差別,就是讓他覺得我是和他同樣的年齡,有著同樣的愛好,有著同樣的眼界,甚至有同樣的智商,我跟他要做的就是這個,不要讓他覺得大人是需要仰視的,就做好朋友,我要和他做一樣的事情,就讓他感覺和我之間完全沒有什麼顧慮,因為孩子都是單純的,每個時代的孩子都一樣。
我和演員所做的就是這些,僅此而已,其實我們對演員的工作是很順利的,沒有太難,也沒有太多不好解決的問題。
聲色場所:這部影片讓我一下想到了兩個片子:特呂弗的《四百擊》和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想到前者是《八月》有法國新浪潮的那股氣息和表達方式,想到後者是幾個場景和情節的類同,比如打台球啊,比如在電影院裡看電影,但放在整部影片描述的故事、人物和年代上又非常貼切非常契合,我想了解一下對你影響比較大的一些電影導演和電影作品。
張大磊:對我影響比較大的首先我要說是岩井俊二的《燕尾蝶》,因為在那之前我好像從來沒有認真地去欣賞過一部電影,也看過電影,但是每看一部電影都是有目的的,比如說在上小學和初中的時候,我喜歡踢足球,我喜歡武打明星,所以就是愛看成龍啊什麼的那些電影,僅此而已。
然後上高中喜歡搖滾樂,看每一個電影都是因為電影當中有搖滾樂,有這樣的元素,而且關注也是這樣的點,包括《猜火車》當時都看不懂的,僅僅是裡面有很多我喜歡樂隊的音樂,還有西方的那些驚人的生活狀態,只不過對他們感興趣而已。
當時看那個《燕尾蝶》也是因為裡面有樂隊了,有那些我喜歡的文化現象吧。
也正是因為《燕尾蝶》我才明白了一部影片裡面的人物和他在劇中的真實處境,真的是可以打動我的,打動我的一個很明顯的方面就是我會關心他,看到他們的處境有變化的時候我的心情會和他們一起起伏,甚至看完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掛念他們,這是之前我從來沒有的觀影體驗,所以說《燕尾蝶》讓我知道了電影居然還可以有這樣的感覺。
然後接下來對我影響很大的是特呂弗,可以說他是打開我電影生涯的一扇門的人,我當時看到《四百下》之後,我才知道我真是想要去拍電影,我是有拍電影衝動的,而且我知道了我想要拍什麼樣的電影。
在看到《四百下》之前,我當時已經上電影學院了,我所追求的就是每一個藝術創作者都可能經歷的階段,就是一味地追求先鋒,追求一些晦澀難懂形而上的東西,但是這樣一部非常非常寫實的電影打動了我,我才覺得電影不一定非要有那麼多的風格,目的性不用那麼強。
特呂弗導演拍了自己的故事,自己的自傳,我才知道自己的故事是足夠可以拿來表現的,是足夠有價值的,而且完全不用去想那麼多的規則和條框。
他已經是鮮活的了,每一個人物本身都是鮮活的了,不用想太多,只要去做就可以了。
甚至于那些年每個月我都會拿出來看一遍,他就像是一個力量的源泉,或者是靈感的源泉,或者就是我所堅持的信仰,每當我不明白一個東西該怎麼進行下去的時候,我就會去看,我就會有信心,馬上就會很堅定。
所以說《四百下》是第二部影響我的電影。
然後第三個影響我的導演是賈樟柯,他導演的《站台》讓我看到了一種鄉愁的味道。
一個導演在拍一部自己的電影,其中鄉愁滲透出來的那種味道是我在觀看中體會出來的,這種感覺至今都在我的心裡面,似乎始終都是我想要表達的,我這勁兒還沒過,真的還沒過,是《站台》讓我體會到了這種滋味,而且明白了這種滋味是我能夠把握的,也是我很迷戀的。
《站台》之後就慢慢接觸到了更中心一些的更根源一些的,比如侯孝賢導演,這是一個讓我非常喜歡的導演,後來我知道了小津安二郎導演,他們對生活細節的把握,他們對生活當中人的那種敏感性的把握,包括他們的美學角度是客觀的、克制的、簡約的、不加任何分析和判斷的呈現,這是我從他們身上學到的。
對一個影片不加判斷的去呈現,可以說在抒情當中完成了很多問題的表達,或者很多觀念的表達,這是我在他們身上看到的。
散文化的電影語言,詩意的電影語言,這個是我在看到他們電影之前所不瞭解的。
再往後就是塔可夫斯基,當然對我來說他是神一樣的存在,我可以說實話,對他的影片我在心裡不是完全都能接受,只能說我喜歡,他很讓我著迷,但是還不敢說我真的能明白了多少。
相反我在他的著作中,我感受到了很多東西,還不是《雕刻時光》,而是另一本書《時光中的時光》,是他的書信集,是他的創作筆記。
我看到了那個之後,我才覺得這樣一個具有哲思和思辨精神的導演,充滿詩意電影語言的導演,其實他的創作過程當中是那麼的腳踏實地,是那麼的有煙火氣,他並不是和我們有很大的距離。
他甚至就像我身邊的每天都會遇到問題的一個叔叔或者一個朋友,這是之前我從他的電影里完全沒有想到的。
塔可夫斯基、基耶斯洛夫斯基和考里斯馬基,還有很多導演,每一個人都在我的電影創作當中和認識瞭解電影過程中的每一個階段都起到了決定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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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厦一夕崩塌的剧烈锐痛,在男孩视角下化为后知后觉的绵长钝痛。三十年工龄换一屋子毛线,不经意的残酷台词只是真实时代的冰山一角。昙花一现的好时光终究是留不住的,起风了也只能继续前行。磅礴大雨,蝉鸣阵阵与夏日西瓜,北方小城竟被拍出了南方气质。看完理解为啥能得金马奖了。
镜头语言可以是像前辈借来/模仿的,比如固定镜头、人物进出画框,但是我非常喜爱的,端正构图,舒服的景深,打光合理,至少做到了黑白电影的中上水准。故事也不是走单薄的情怀套路。导演处女作,与近年来的陈正道一样都值得期待。
平淡如水,喝了一个多小时差点没把我噎死。不是把画面整成黑白就是怀旧,姜文用彩色都能拍出一百倍的年代感和深度。
利用黑白影像和具有年代感的物件营造怀旧氛围,最为出色的还是它的声音效果,蝉鸣狗吠极富生活气息,大大增强了九十年代质感。儿童视角还是缺乏了些童趣,旁观作用居多,并没达到时代见证的高度,这也是它虽剧情分散像侯孝贤早期作品,但精神凝聚度却又不足,优点在于情绪细节不错,有种秘而不宣的哀伤
也忆国企改制,刚好对应最近风靡豆瓣的贾行家一席演讲,个体记忆融入时代洪流,美好的日子总如昙花,那种特有的悠哉感无聊感也随着那个时代 一去不复返了。打破了类型期待,不错。三星半。
不好看!
内蒙古电影制片厂输送FIRST标配。以小孩去写大人的小大人视点,最后变成了突兀存在(一度跳到了「钢的琴」等),泛滥着文青影青的20世纪末感伤,也生吞了小孩子应有的童真稚气。情怀大过天,也不能掩饰影片本身的无力。喜爱看「出租车司机」的孩子他爸分明就是真人版桃姐,这个可以加分
这个电影好像一个无形的网,不知不觉就把你网住,好似一杯后劲儿十足的酒,刚喝的时候没有什么,喝完了醉得厉害,时代的氛围做的很好,非常有代入感,他们的烦恼是我们那代人都经历过的,尤其是平凡的工人子弟,每一帧画面都是满满的回忆,太亲切了,后半段一直泪流满面,整个脸都红了,想买蓝光了。
觉得导演特稳当。
李小龙,陈佩斯,皮带奔裤,录音机上的玩具哈巴狗,偷看对面小姐姐换衣服,进口大片,这些印记,能让你把黑白片中的颜色都一一脑补出来
所以全国的90年代都一样吗?
私影像。导演对其童年/90年代初的一次回望。可能是2016年最好的华语电影。出于成本的捉襟见肘和对时代还原的必然,黑白影像可能是一个平衡之举。回忆之美像切割精细的钻石,是流逝的时光破碎之后的再拼接。孔维一表现出色,相较【一一】里的洋洋,有过之而无不及,值得一座金马奖。
补标记,记得看的时候那种共鸣感
八月是燥热的,八月让人烦躁。伪侯杨,索然无味。
远超过期待,非常,非常,非常好。不管你是否经历过,都能在电影院做一场回到那个年代的夏梦。
英文片名the summer is gone更直白一些,很多东西都随着夏天走了吧~ 排片少的可怜,看一次不容易~
好想要那个啄米公鸡钟哦
诗意而克制的变革年代叙事,关于青春、成长与转型进程中几代人细微情感的把握非常到位,关于影像与电影的线索贯穿始终,通篇黑白与剧终剧组拍摄时转为彩色的对比,让人不禁慨叹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
很难相信这么成熟流畅、老练自如的影像是出自一个30出头的导演之手,私人经验中的幽微之处准确传递,尽管并无令人叫绝之处,值得一看。
令人惊喜。出现了中学政治书里的“抓大放小”,以及一系列90年代歌曲,推测发生年代为93-95年左右,结合小男孩的年龄,感觉就是自己的成长史。听崔健看出租车司机的父亲以及一系列配角都挺出彩,《你在他乡还好吗》传来时泪奔。可能老了的标志就是听到影视里的怀旧歌曲会瞬间伤感吧。